“对!当时我只想制造混乱,让郭景春逃跑,而不是大开杀戒。特工的职责是获取情报而不是杀人,杀人的特工是最愚蠢的。但‘灰狼’的到来,让我感到救郭景春不如杀他灭口,乘势消灭你们专案组的人,还能嫁祸给谢恒远,一石三鸟,岂不快哉?这是凌舒雅没有料到的!”
“你就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吧?”
“对!唉!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啊,没想到对面山上有一个小孩会看见这一切。”
“你是什么时候完全信任凌舒雅就是自己人的?”
“是她向肖克开枪那一瞬间,我才觉得她是自己人。共产党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哦,在这一点上,我们过去吃了大亏。她真要是你们的人,是不会向自己同志开枪的。”
古处长笑了笑,接着张福生对以后发生的事儿皆供认不讳。当谈到“灰狼”炸桥时,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自信,向我要了根烟,深深地吸食了一口,说:“老刘啊,咱们下棋这么多年,你是胜多负少,我打内心里佩服你的智慧。不过,这次啊!你是必败无疑。”
“你就这么自信?”
“你们以为消灭了‘灰狼’,让青江大桥平安无事,甚至抓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而作的牺牲,你们共产党能牺牲自己,我们国民党就不能吗?”
说到这里,办公楼的自鸣钟响了:凌晨四点正。
张福生笑着说:“听到这钟声了吗?凌晨四点正,再过一刻钟,你们的青江水电站将化为乌有,汹涌的江水会冲破大坝,淹没整个康城。这就是‘飓风’的力量,它能引发令人恐惧的海啸,暴发汹涌的洪水,无人抵挡。哈……哈……哈……哈……”
刘正说:“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什么?记错时间了?笑话!老刘,我也算是个老地下工作者了,这点我应该很清楚。今晚会从台湾起飞一架轰炸机,凌舒雅将指引它,炸毁你们的水电站,并引发洪灾。”
“昨天凌晨,青江水电站上空的确来过一架轰炸机,但它把炸弹扔到了江里,最后被人民空军的战斗机击落了。”
“不!不!不!这根本不可能,明明说好了的,轰炸机起飞的时间是在今天凌晨,怎么会在昨天凌晨呢?”
“你不相信?”
“这是不可能的事儿,除非台湾那边脑子进水了!”
说完,整个审讯室沉默了,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正点燃烟斗,陷入了沉思,只有古处长笑呵呵地看着张福生。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没有听见敌机的轰鸣声,也没有得到水电站被炸毁的消息,更没有看见所谓的“洪水”袭来。
张福生面带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古处长笑着说:“张福生,当年你出卖韩群修后,曾经见了他一面,劝他叛变革命,被韩群修拒绝了。今天我让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报告!”
古处长说:“进来!”
我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只见凌舒雅身穿一套整洁的警服,站在我们面前。凌舒雅向古处长敬礼说:“报告首长,侦查员凌舒雅前来报到!”
“什么?凌舒雅……你……”张福生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福生,这奇怪吗?你自己也说了,谍报工作不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你能潜伏到我们内部,为什么我们的同志不能潜伏到你们内部呢?”
古处长笑着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为什么会向肖克开枪?你……不可能!”
“凌舒雅的确向肖克开了枪,但肖克同志与常人不同,他的心脏在右边而不是在左边。当然,事先我们征求了肖克同志的意见,他义不容辞地答应了,这就是一个共产党员的信念。”
“那……”
“你一定要问台湾的轰炸机今晚为什么没有来吧?我告诉你,在你逃跑的时候,凌舒雅就向台湾方面发了一份加急电报,内容是:明夜有雷雨,今夜空袭!至于署名嘛,自然是你‘风神’的名号哟。就这样,昨天凌晨你们的轰炸机就飞临电站上空,投下了炸弹。遗憾的是,由于凌舒雅在地面的引导,轰炸的目标由电站变成了江面。而后,这架长途奔袭的轰炸机被我们的战斗机击落。不过你放心,凌舒雅已经给台湾方面发了电报,轰炸成功,望潜伏人员速到康城集结,共图反攻大事。哈哈……哈哈……想必这个时候,城郊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听到这里,张福生痛苦地号叫一声,他面色苍白,胡子打颤,两个眼睛没了神光。砰的一声,张福生一头撞在墙上,他满头是血,软瘫在地上,昏死过去……黎明时分,二十几个落网的国民党特务沮丧地蹲在公安局大院里,每一个人眼中充满了疑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上峰会命令他们聚集在一起,为什么聚集的地方会是解放军的包围圈,为什么康城没有暴发洪灾,为什么青江水电站没有炸毁,为什么始终没有看见那位神秘的“风神”……我没有来得及同凌舒雅说话,她就离开了康城,一辆神秘的伏尔加轿车接走了凌舒雅,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后来,古处长告诉我,凌舒雅是烈士的遗孤,是我们的同志,她的代号叫“红莓花”。而真正的“香如故”解放初时就落了网。当我问及凌舒雅是否是周志国的女儿囡囡,是否就是我等待的那个女孩儿时,古处长笑而不语。我想,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月后,张福生被人民法院判处死刑。临刑前夜,刘正带着象棋和一壶好酒看望了张福生。两人一面饮酒,一面下棋,直到天明。据说张福生盘盘都输给了刘正,最后他长叹一声,在牢狱的墙壁上写了一段文字后,大喊三声:“庸主!庸主!庸主!”然后他蹲在地上,痛哭不已……张福生被依法处决后,我和刘正到牢狱中看了那段文字,听管教干部说,这是张福生咬破手指,用鲜血写的:“‘亲爱精诚,团结合作,卫国爱民,不怕牺牲’的黄埔精神,为共党所承袭,故其得天下。吾之同志,多为四分五裂,钩心斗角,卖国欺民,苟且偷生之徒,丧失黄埔精神,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已无继续努力之想法,焉能不败乎?亡我者非三民主义,实乃领袖之昏聩,政府之腐朽,民心相悖!”
刘正说:“这人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是一个人才。只不过信错了主义,他在研究中国政治走向的时候,忘了两个字,到死才领悟过来,那就是‘民心’。”
我问:“那天夜里张福生给你说了什么?”
刘正笑了笑,说:“张福生对我说,共产党人能得天下,不仅是有坚定的革命信念和坚不可摧的群众基础,更重要是有敢于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这种精神,国民党人也曾经有过,但那是在国共合作的北伐时期。张福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份的暴露竟然是源自韩群修的一首诗,他说,自己没有韩群修的智慧,更没有他敢于牺牲的勇气。而对于自己的落网,张福生有些哭笑不得,感慨地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我问:“张福生出卖了韩群修,杀害了韩福祥,你恨不恨他?”
刘正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听了这话,我想起了高桥先生的话:天下,注定是你们共产党人的。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不但具有坚定的革命信念,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救国救民的人生理念,还有领袖的胸襟和布尔什维克特有的革命浪漫主义,这是蒋介石他们无法比拟的。
刘正望着夜空,感叹道:“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我们臂上佩戴的盾牌,时刻提醒我们,咱们是国家的盾牌,是保卫人民安全的卫士,为什么?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可爱的爹娘啊!”
听了老刘的话,我轻声地应了一声。我悄悄地背过身,庄重地摘下臂章,抚摸着上面的金盾,眼前浮现出李东海牺牲时的模样,杨瑾吸烟喝酒的男儿英姿,想到谢恒远高唱秦腔的样子,凌舒雅吹奏口琴的笑容,还有袁刚、邓招娣、肖克、韩福祥……我禁不住热泪盈眶,低头亲吻着盾牌。
这时,夜空中,月光皎洁,再没有敌机的干扰,没有丝毫喧嚣。
真的很安静,还颇有几分清纯和清香……深秋的一个清晨,康城上空飘着小雪,案子终于结束了,从此,康城的夜不再喧嚣,变得寂静了。
我缓步走出公安局办公大楼时,楼上传来自鸣钟报时的声响,我习惯地低头看了看手表,上午八点正。
“英纳格,名表嘛!”我吃惊地抬起头,刘惠英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她没有改变,白净的脸蛋,弯弯的眉毛,一双清澈活泼的大眼睛,穿着的还是那件列宁装,只不过人要成熟了许多。
“雪峰哥,我才下夜班,能陪我走走吗?”
我红着脸点点头,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身穿一套崭新的警服,背着包裹,走到我们面前,问:“同志,请问去哪儿报到?”
没等我说话,刘惠英笑着说:“上二楼靠右手的第二间,人事科。祝你工作顺利,侦查员同志!”
小伙子兴奋地同我们握了握手,一阵风似的跑了上去,当他走到楼梯拐口时,突然转身对我说:“您是‘侦查英雄’谭雪峰同志吧?我在公安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这次到康城工作,一定向您好好学习!”他又指着刘惠英说:“这一定是您爱人了,真漂亮!”
说完,小伙子立正敬礼,我默默地还了礼,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雪停了。我和刘惠英走在康城街道上,秋日的阳光温和地照射在我们身上,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欢笑声此起彼伏。这是一个周末,当地人特有的“赶场”进入了最高潮,县中心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裹着白帕子、蓝帕子的脑袋四处攒动着,黑色、灰色和土黄色的各色各样的服装挨着,挤着,移动着。通向各个乡镇的大路小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提着竹筐的,挑着担子的人们,大步流星地向县城走来。
通往水电站工地的山路上,农妇们挑着送饭的担子,悠悠然然地走着。
江边上,牛羊三两成群喝着水,一派蓬勃生机……这是一幅多么幸福安康和欣欣向荣的图画啊!我仿佛从中听到了新中国迈开步伐,向前奔跑的声音。我为之而自豪,为保卫她的安全而骄傲。
我看了看刘惠英,她的脸一直这么红着,话也变得少了。
“惠英啊?有对象没有?”
“没……”刘惠英突然被我这么一问,脸更红了。
“革命青年红什么脸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家嘛!我也没有。”
说完,我们俩对视了一下,仰头大笑起来,手不知不觉地牵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