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陷阱
古处长说:“……我想有一个人可能是隐藏在咱们内部的奸细。”体检在公安局大院开始了,整整进行了一个上午。王晓兰和高伟强躺在地上,两人身中数弹,早已断气。“那是装的!特务的惯用伎俩!”谢恒远指着刘正说。
几天后,古处长和李闵强领着省厅调查组,来到康城县公安局,对杨瑾被害一事进行调查。
组织上对秦大奎的调查依旧是在会议室进行,古处长、李闵强和谢恒远围坐在桌子前,我担任记录员,秦大奎一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他正发着低烧。
谢恒远面带敌意地问:“秦大奎同志,我现在代表组织上向你问话,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早日搞清问题,挖出潜伏在人民内部的敌人。”
古处长走到秦大奎面前,替他倒了杯开水,拍着肩膀说:“大奎,你对杨瑾同志的感情我们都理解,她的牺牲,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想想,若不把问题讲清楚,不找出这个埋在我们内部的敌人,还会有同志无辜牺牲,你说,杨谨同志会瞑目吗?”
秦大奎默默地点了点头:“我配合组织的调查。”
谢恒远问:“你那天到杨瑾车里到底干什么?”
“我向她求婚,将一封情书放在了车里。”秦大奎语气平和地回答道。
“这么说,你事先就知道杨瑾会坐这辆车了?”
“当然!”
“据一些同志反映,你从那辆车里下来后,就一直在附近转悠,当时高伟强同志想进去看看,被你阻拦了。后来又有几个同志想放东西到车里,也被你制止了,直到杨瑾从办公大楼出来,你才走开。但,你没有走远,而是躲在食堂里,你在看什么?”
听了谢恒远的问话,我握笔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笔尖划破了稿纸,莫非秦大奎真有问题?
“我不想光天化日下让人知道我向杨瑾求婚的事儿,也害怕信被弄丢了,所以才这样做。如果我要安装炸弹,我能让那么多人知道我当时在场吗?”
“你另有所图吧?”谢恒远点燃香烟冷冷地问。
“什么企图?要说有企图,我就是要和她结婚,我爱她!她也爱我!”秦大奎涨红着脸轻声说道。
“我看不是这么简单吧?你说杨瑾也爱你,但据我所知,上一次你在刘正家里曾经向她求过婚,但被杨瑾拒绝了,有这儿事没有?”
“有……但……”
“但你还不死心,纠缠人家不放,到后来就采用极端的手段报复她,对吧?”
“扯淡!”秦大奎终于忍不住了,“谢恒远,你也是从事过地下工作的老同志,杨瑾经历过什么痛苦,你比我更清楚,她为什么躲开我,全局上下都知道原因!我真要杀她,用得着这样?你是猪脑子啊?动点脑子想问题好不好?”
“那你昨天为啥不好好地写材料,交代问题,反而喝个烂醉,冲开警卫,在院子里发什么酒疯?想博得大伙儿的同情?”
“你!”秦大奎狠狠地瞪了谢恒远一眼,沉默不语了。
“秦大奎,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借酒耍疯?”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也不需要回答,凡是有感情的人,都知道为什么。而你谢恒远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你是害怕了吧?觉得自己暴露了吧?”
“谢恒远,你认为老子是潜伏的特务,就把我抓起来,枪毙好了!”秦大奎气得直喘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不停地滚落下来。
“秦大奎!事实都摆在我们面前,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没人愿意相信自己身边的战友是潜伏的特务,你要想说清楚问题,就拿出证据还自己一个清白!”
“好了!好了!”古处长止住谢恒远,他将秦大奎拉到房间另一侧,替他点燃香烟,两人轻声地说起话来。李闵强将谢恒远拉出了房间。
刘正走了进来,他与古处长耳语了几句后,古处长等人退出了房间。
刘正对秦大奎说:“老秦,唯一证明你清白的方法只有一个。或许能排除你不是潜伏特务的嫌疑。”
“什么?”
“把你的上衣脱了,让我看看!”
“老刘!连你也……”秦大奎气得浑身哆嗦,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局长!局长……”我大声叫了起来。
刘正上前扶住他,摸了摸秦大奎的额头,眉头一皱:“好烫!雪峰,打电话叫卫生员!”刘正翻开秦大奎的衣领,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颈部,他向走进来的古处长摇了摇头。
夜幕下的康城寂静如常。
秦大奎躺在县医院的急救室里,他紧闭双眼,鼻孔上插着氧气管,刘惠英给他挂上吊瓶输液,用笔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
古处长、李闵强和刘正了解完秦大奎的病情后,沿着新建的河堤散着步。我和凌舒雅尾随其后。
古处长面带忧虑地说:“没想到大奎这么壮的身体会得急性肺炎,瑾妹子的牺牲对他的打击和刺激的确太大了,还蒙受委屈,哎!是人都会垮……闵强,没有生命危险吧?”
李闵强说:“不会有,用上药,病情开始缓解了……”
古处长问:“没有生命危险,那我就放心了,你们需要什么就说!一定要让老秦早日恢复健康,他可是对党和人民有功之臣。”
“他的问题呢?”李闵强问,“谢恒远下午对我说,秦大奎的问题没有搞清楚,等他苏醒过来,还要找他谈话。古处长,他现在到底还算不算我们的同志?”
“我想老秦没有问题,老刘,你说呢?”
“不会是潜伏特务。他身上没有‘飓风’小组成员的标志。秦大奎若要因为感情杀杨瑾,我想他不会蠢到安装炸弹吧?还有一点,你们都忘记了,大奎只有一只手,在车里连接导火索这种活儿,他是做不来的。”
古处长说:“闵强,老刘下午给我汇报了专案组的情况,我想有一个人可能是隐藏在咱们内部的奸细。”
“谁?”
“高伟强!”
“啊!高伟强,他……”
刘正将朱武的死因和监控王晓兰发现的情况叙述了一遍,他对李闵强说:“秦大奎昨儿晚喝酒的时候告诉我,是高伟强给他出的主意,让他给杨瑾写情书,也是高伟强建议秦大奎偷偷地送到那辆车里去的。杨瑾用车的时间,除了秦大奎知道外,高伟强也知道。我问过皮长坤,当时是他从派出所打电话到局里要车,是高伟强接的电话。”
“李东海还向我反映了另外一个情况,”刘正的脸绷得像铁板一样,充满着一种无畏和刚毅之气,“上一次排查工作后,高伟强的思想就发生了变动,老是觉得自己倒霉。前不久,高伟强买了两瓶酒,找到李东海,说是谈谈心。据李东海说,当时高伟强喝得大醉,拉着李东海的手说,‘老李啊,老李,俺的前途完了……啥也没有了……’没等李东海说话,高伟强站起来,吼道,‘过去打仗,不能说俺不勇敢吧,建设新中国,不能说俺不积极吧?革命成功了,俺个人得了个啥?啥也没有,不但老婆没有,还怀疑俺是特务。都怪俺过去太傻,现在俺对一切都看透了,人这一辈子归根结底还不是吃好点,喝好点,手头钞票宽裕点。找个好婆娘,热炕头……’高伟强当时还向李东海夸奖王晓兰漂亮,说要找老婆就找这样的。”
李闵强大怒:“他高伟强把革命当成什么了?经商?放高利贷?这哪儿像一个共产党员说的话?简直就是一个投机的奸商嘛!”
凌舒雅补充道:“最近一段时间,公安部队的运粮车队屡遭土匪袭击,这件事是由高伟强负责管理的。按照常规,运粮车队出发前都要给局里打电话,事先通知我们作好准备。奇怪的是,每逢高伟强值班的时候,一旦接到运粮车队的通知后,他都会去‘茂记’照相馆吃饭,然后同王晓兰到河边散步聊天。第二天,运粮车队便在途中被土匪袭击。这算巧合吗?”
李闵强说:“老刘,现在就把高伟强、王晓兰他们抓起来,进行隔离审查。你看呢?”
刘正摆了摆手:“要是弄错了呢?我看还是一步一步地来,急着干容易出事,老秦就是个例子,咱要注意方式方法,特别是像高伟强这些老革命,不能轻易伤害他们的感情。”
古处长点点头,说:“开展工作要讲策略,查处‘内鬼’的工作得罪人啊!
可不得罪人又怎么办呢?让敌人肆无忌惮地搞破坏?那我们得罪的是人民,得罪党!所以,老刘说得有道理,我们做事要讲策略,查处做到外松内紧,不声张,以免让同志们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拿到确凿的证据再说!”
刘正说:“这样吧,明天对全局干警进行一次体检。”
“体检?你的意思是看谁的身体上有梅花的标志?”李闵强问。
“对!若是有,就好办。没有的话,继续监控王晓兰,从她身上找线索。”
古处长点了点头:“行!雪峰,你立刻去县医院联系,明天上午进行检查。老刘,闵强,你俩通知局里的同志,无论男女,明天准时到局里报到。我现在到军分区借兵,让他们负责警戒。”
当古处长走进汽车时,他突然转过身来说:“对了!老刘,你欠我的债什么时候还?”
刘正诧异地问:“我什么时候欠你债了?”
“那辆‘嘎斯’汽车,哎!我现在想着都心疼,你……”
“这不能怪我,你得找吴半城赔啊,是他的人干的。”
“不!就找你!”
“你!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说咋办吧,我现在身无分文,就剩这身臭皮囊了,你要瞧得上眼,尽管拿走。”
“两瓶上等的五粮液,别讨价还价!”古处长笑着对李闵强说,“闵强,你这车我先征用了,等老刘酒到我还你车,这就算两清了。对了,加强秦大奎病房的警卫,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说完,古处长的车一溜烟儿消失在夜幕中。
“老刘,你什么时候给古处长买酒赔罪啊?”李闵强问。
“发了工资就买!”说完,刘正拉着我和凌舒雅向医院走去。我们身后传来李闵强急切的声音:“老刘,说话算数啊!发了工资就买酒哦,我可急等着用车。”
刘正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自个儿找韩萍去,我不管钱!她要愿意买,我没意见!”
“你!”我和凌舒雅回头一望,看见李闵强孤零零地站在河堤上,显得格外可爱和无奈。我们俩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第二天,体检在公安局大院里开始了,整整进行了一个上午。
到了中午,我问刘惠英:“惠英,进行得怎么样?发现什么奇异的记号没有?”
刘惠英摇了摇头,说:“没有,不是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就是小时候的胎记,没有你说的那种梅花标记。雪峰哥,你们在找什么啊?是不是觉得我们内部有隐藏的特务?”
“没有,例行体检而已。”我敷衍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瞎猜乱想,小心你爸爸知道了给你好看!”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晚上我看见后勤科的高助理了,他什么都给我说了。”
“高伟强?他到医院来干什么?什么时候?”我听了急切地问。
“是凌晨一点左右,我当时去秦叔叔的病房替他换药,听见走廊间有人在轻声争吵,走近一看,原来是高助理和值勤的警卫发生了争执。他想进去看看秦局长,可警卫不准他进去,说没有古处长和政委亲笔批条,谁也不能进去。高助理当时很伤心,他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抽闷烟。我换完药出来后,高助理拉着我,一个劲儿地问秦局长的病情,他让我替他向警卫求求情,放他进去看看秦局长,就看一眼就可以了。我说不行,劝他快回家休息。
临走时,高助理怒气冲冲地把秦局长被审查的事儿给我讲了。”
这个高伟强!我皱着眉头想,高伟强到医院干什么?难道仅限于对秦大奎的战友之情吗?
负责体检的医生走过来对我说:“谭同志,到场的同志体检结束了,这是他们的体检表,只有一个人没到场。”
“谁?”
“后勤科的高伟强。”
这时,凌舒雅偷偷地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
“雪峰,高伟强缺席体检,他从昨晚就没在局里,寝室也没人,会不会出事儿了?”
“鬼知道!他昨儿还去了医院的,难道他真是……”
“别瞎猜了,老刘正向古处长、政委汇报情况,我马上通知他们,你告诉李东海,叫他立即抓捕王晓兰,千万别……”
“砰!”“砰!”“砰!”“砰!”
凌舒雅的话还没说完,驿站街方向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枪声。
整个大院的侦查员一下子处于临战状态了。
二楼会议室的窗户砰地被推开了,李闵强问李东海:“出什么事儿了?
哪儿响枪?”
“好像是驿站街方向。”
“胡铁柱,集合警卫排,到驿站街看看,快!别是土匪捣乱!”
“是!”胡铁柱挥手喊道,“警卫排,跟我来!”
枪声是从位于驿站街口的“茂记”相馆传出的。
我来到相馆门前时,警卫排的战士已经在外面围了一圈警戒线,一小群围观的路人引颈翘首,向相馆内张望着。我看见一辆邮递员专用的自行车停靠在相馆门前,心头一紧,这片区域是韩建兴送邮件的辖区,莫非这事儿同他有关?我看了看身边的刘正,他冲着自行车皱了皱眉头,低头走进了相馆。
相馆前台一片狼藉,黑白照片撒了一地,从柜台到墙壁上都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当我们掀开布帘,走到卧室门口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王晓兰和高伟强躺在地上,两人身中数弹,早已断气。墙角边上,韩建兴浑身战栗地坐着,目光呆滞,沉默不语,沾满鲜血的手上有一把打光子弹的手枪。那是一把美国制式勃朗宁手枪,枪不是对着我们,只是握在手中,单凭韩建兴那张惨白疲惫的面孔、脸上的血迹、杂乱的制服和手中的枪,活脱脱就像从深山老林里逃进城中的残匪。
难道凶手是韩建兴?他为什么要杀人呢?动机是什么?王茂林又在哪儿?
没等我反应过来,谢恒远走了进来,他对刘正说:“刘正,鉴于韩建兴有杀人的嫌疑,你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跟我到局里接受调查。这也是古处长和李政委的意见。”
“老刘!”
刘正向我和凌舒雅微微一笑:“你们继续勘察现场,我没事儿!记住,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雪峰,你是看,不是在观察!福尔摩斯说的!”
谢恒远指着神志不清的韩建兴说:“把他给我抓起来!”
肖克上前阻拦道:“谢局长,你没看见韩建兴已经被吓傻了吗?他受了过度的惊吓,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能这样对他……”
“那是装的!特务的惯用伎俩!”谢恒远指着刘正,“还有你!”
凌舒雅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挡住谢恒远,说:“哎,谢局长,同志们,我……我有两句话想说说……”
谢恒远没当回事,看也不看地说:“好,好,小凌,你说,你说。”
凌舒雅说:“谢局长,老刘是无辜的,不能这样对他啊!”
谢恒远愣了一下,马上把脸拉了下来:“凌舒雅同志,请你注意自己的政治方向!下了刘正的枪!快!”
“谢局长!情况没有弄清楚之前,这样对老刘不妥啊。韩建兴受了惊吓,暂时失去了记忆,我们再这样对老刘,无疑火上浇油。”我婉转地劝阻道。
谢恒远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雪峰呀,你到康城工作的时间毕竟很短,同敌人打交道少,对一些人还是缺乏了解的。有时候,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是要牺牲个人利益的,要得罪人的!”
没等我回话,谢恒远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你个人意见可以保留,有什么回了局里再说!还等什么,下了刘正的枪!”
“你们要干什么!”李东海拦住下枪的战士,用自己身体挡住老刘,他撩开自己的枪套,漫不经心地问谢恒远,“谢局长,老刘毕竟是老党员,功勋卓着的侦查英雄。假如有点疑问就下枪,暂停工作隔离审查,我看,咱们都别工作了,全部接受审查算了。你有本事去战场上缴敌人的枪,整自己同志算什么好汉?”
“好你个李东海啊!你……你……这是搅混水!你屡次阻挠我办公,老子看你不是潜入人民内部的特务,也是个混进革命队伍的混球!”
李东海气得满脸通红:“大家都知道,我是刘正同志一手带出来的侦查员,他的为人我最了解。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忠心耿耿为党,为保卫新中国恨不得把命都搭进去的人,我心里难受!”
李东海眼中饱含着泪水,一摘帽子,蹲在一边。
谢恒远严肃地说:“刘正,真金不怕火炼,你平时不常说‘人正不怕影子斜’吗?我说,不怕审查的侦查员才是好侦查员!”
刘正淡淡一笑,缓缓地将佩枪递给身旁的战士,他沉稳地对谢恒远说:
“老谢,让我来铐韩建兴,他受了惊吓,万一出什么意外,不好!”
谢恒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行!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