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喜读书,长辈掌上珠;仕途经济道,坎坷曲折路;严格教爱子,清廉做官务;闲来爱弄文,吟诗又作赋;虽是假正经,却为顶梁柱!
在《红楼梦》中,二老爷贾政也是一个重要人物,有人说“贾政即假正——假正经也”。其实这位贾政老爷实际形象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一位忠实的正统主义的信奉者和卫道士!若说起他在故事中的重要性,其实并不在于他自身的价值,而在于他是贾宝玉的父亲,是以贾宝玉的对立形象而出现的人物。如果没有与宝玉的矛盾关系,贾政这个人物就会极平淡和微不足道。如果我们想看清这一人物的形象,就必须紧紧抓住他与宝玉的种种矛盾冲突进行跟踪追查。
这次我又来到贾府,进了一条大甬路,直至走出一个大门,在东边拐了一个弯便走向一座东西穿堂的南大厅之后。就看到仪门内有五间大正房,两边是厢房鹿顶、耳门穿山,四通八达的轩昂而壮丽。再往里走,抬头看到正房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这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荣禧堂”,金光闪闪、光彩夺目。
正人君子的典型
贾政:“喂?这位小哥,眼睛瞪的像铜铃似的,有什么好瞧的?”
快嘴:“哦?我正在看这‘荣禧堂’三个字,这么苍劲有力,可不是不一般人的墨迹所能为啊。”
贾政:“哦?算你有眼光,要知道这可是御赐的金匾啊!小哥是干吗的?来我这荣国府作甚?”
快嘴:“我是个记者,做采访的。敢问您老是……”
贾政:“我是宝玉的父亲。你就是在我们贾家采访了多日的那个快嘴吧?”
我看这老头儿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样儿,吓得赶紧回答说:“啊哈?正是在下!”
贾政:“我可告诉你啊快嘴,你虽然知道了府中的许多秘密,但到外边可不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啊。”
快嘴:“快嘴一定谨记您的话,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胡说八道,我会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贾政:“哼……快嘴!看你还满老实的,其实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光彩的事、不光彩的事也都成老皇历了!”
快嘴:“哦!是吗?其实您也是一位很不错的人啊!在《红楼梦》中,您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您时时处处都严格按照当时礼教的步伐,不越雷池一步。在您的身上我们看不到贾赦、贾珍、贾琏等的恶德恶行,您的崇高责任就是孝亲忠君;您的最高理想就是光耀门庭、建功立业,可以说,您是当时一位难得的忠臣孝子啊!”
贾政:“噢!快嘴,你不用故意奉承我!有时我自己都觉得某些行为与思想都过于僵化和迂腐,在我的人生中交织着各种矛盾和一些脱轨的生活,我把那些僵死的封建教条用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中,但对那些教条越坚信越虔诚,执行得越坚决,就越让那些个年轻晚辈们觉得可怕或遥不可及。”
快嘴:“哦,是吗?我记得您在拜见自己的女儿元妃时,却是什么‘至帘井问安行参’。当时元妃曾向您说道:‘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
贾政:“是啊。当时我含泪启道‘臣草介寒汀,鸠群鸦属之中,岂意褥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唉,现在想起来,这情形既可怜又可笑,父亲跪在女儿的面前,背着一篇不伦不类的‘绝妙奏文’,置亲情于一边不顾,不是显得极端虚伪吗?然而,当时在我看来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完全遵循了先圣的遗训:下敬上,臣尊君;输诚布忠,肝脑涂地,才是为臣之道啊。”
望子成龙,才要严管宝玉
快嘴:“是啊。您可是一个忠诚地信奉封建礼教的人,一个很有规矩的正人君子。您不仅自己做一个封建正统的信奉者和卫道士,还决心要把自己的儿子也培养成像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对吧?”
贾政:“唉,不错。我与天下的所有父母一样,迫切地‘望子成龙’。在宝玉还是幼儿的时候,就曾用‘抓周’的办法试探儿子将来有什么样的志趣。然而‘抓周’的结果却使我大失所望,宝玉这孩子不抓笔砚书籍,偏偏抓些脂粉钗环。我一看就不高兴了,哀叹这孩子‘将来不过酒色之徒,不足爱惜’。这也是后来我常常抱恨他不争气的第一原由。不过,这毕竟是小儿之戏,但我对宝玉那‘望子成龙’的决心却有增无减。”
快嘴:“哦,是吗!那您是怎样教育他的呢?”
贾政:“唉,说起来这个冤孽可真是气人。打小时起我就给他规定了一条‘走仕途经济’之路,让他习读四书五经、悟读圣人之道,而他却最烦这些,认为这些都是沽名钓誉的‘敲门砖’,不屑为之。却喜欢看什么闲杂的《西厢记》、《牡丹亭》等,还说那是性灵之书。我希望他能读一些有用的书将来好科举做官,而他最讨厌那些峨冠博带的家伙,甚至骂他们是‘国贼禄鬼’,我企盼他将来能继承家业,光宗耀祖,而这个冤孽却厌透了这个家,唉,真令我对他彻底绝望……”
快嘴:“哦?这么说你们父子是针锋相对、冰炭难容了?”
贾政:“对!由于长期的怨恨积累,加之金钏之死、忠王府告发藏匿琪官和贾环进谗等等事件,终于将我对他平时容忍的限度逼到了极点,于是我狠狠地将他毒打了一顿。这次打他不同往常,是‘板子下得又狠又快’打得他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地方。”
快嘴:“嗯,这回您是下了狠手要教训他的,听说您还声言要用绳子勒死他,以‘结果他的狗命’,这是真的吗?还有人认为您对宝玉从来没有父爱,没有骨肉之情,你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您认为这样的说法对你公道吗?”
贾政:“唉,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怎么说去吧。不过若从故事的意义上分析,我与宝玉父子之间的矛盾冲突,其实就是希望他能成为有用之材,如果硬说我对自己的儿子没有父子之爱与骨肉亲情,那可真是荒诞呀。”
快嘴:“对,我记得您在打了宝玉之后,曾对母亲说,这是为了‘宝玉好’,这句话就体现了您对他‘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实事求是地说,您是爱宝玉的,在他的身上寄托着您最大的希望。那种严格的教训对您看来是一种爱的方式,也是一种爱的表现,对吗?”
贾政:“不错。这正是我望子成龙心切啊。虽然对他处处严格要求,以一种严父的姿态来对待他,但毕竟是为他好。唉,没想到却是拔苗助长,事与愿违。”
教育方法需反思
快嘴:“是的,做为父亲您是爱他的,但您这种爱的动机和爱的方式却大有问题。虽然在心里是‘爱’,却没有起到‘爱’的作用,反而使他幼小的身心受到伤害。我说得对吧?”
贾政:“我所认为的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就是严加管教,因为小孩子多有这样那样的不正当的想法,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图个好玩,却并不求自己这一生要干些什么正当的事。宝玉就是这样,当我看到自己对他的教育完全失败时,心里生起了一种忿怒,意识到宝玉再如此发展下去,说不定会荒唐什么样呢,这对我来说是不能姑息的!”
快嘴:“是的,接二连三的一些有关宝玉的不良行为,使您对宝玉‘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您觉得他不务正业,专在女孩子身上用功夫。抓周时他只取了脂粉钗环您便认为‘将来酒色之徒耳’!为琪官和金钏的事您盛怒之下把宝玉毒打了一顿。而琪官之事得罪了忠顺王府,显然可能‘累及爹娘’;而金钏之事‘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在您看来此子已是‘不肖’至极,甚至有可能会‘弑君杀父’,因而必须好好教训,对吧?”
贾政:“可不是咋的?那个冤孽压根就不服输,不但不服输,反而激起了他反抗到底、斗争到底的决心。他挨打后曾劝黛玉说‘就是为这些人死了,我也心甘情愿’!此后他不仅依然我行我素,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直至与我及家族彻底决裂。唉,我可真是后悔莫及呀!我的一生活得都不痛快,在精神上那么忧郁和空虚。哎,快嘴,你可一定要告诫天下的父母不要像我那样教育孩子啊!不要再出现这种可怕的前车之鉴啊!”
快嘴:“嗯,我一定记住您的话。如果说您与宝玉之间的父子斗争,确实体现了两代人之间那看不见的鸿沟,那么它不仅是思想与精神的鸿沟,而是顽固势力与新生代的鸿沟,它是时代的问题也是社会的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应该由大家去讨论。”
贾政:“对对,你说的对,快嘴。哦?还有别的事吗?”
快嘴:“没有了。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长时间,您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吧?我也该告辞了。”
威严,却也可怜
辞别了贾政,我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人,与他谈话这么长时间竟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在贾母面前他是儿子,也要承欢取乐。有一次,他好像为了取悦母亲说过一个笑话,是个裹脚布的故事,不但没有带给人愉快反而让人感到特别恶心。还有一次,他出了一个谜语,就把这个谜底悄悄地告诉了宝玉,然后让宝玉告诉老祖宗,让老祖宗猜着,真是一点趣味也没有。
他给人的个性特点总是一身威严,很少看见他的笑脸。宝玉见了他“像避猫鼠扎”,小厮们见了他,逼手肃立。某一场合本来有说有笑热闹非常,只要他一到立刻鸦雀无声,死气沉沉。有一次,竟让贾母“撵他出去休息”。此人既无才干,又无政绩。只见他每日应卯上班,回到家里向贾母晨昏请安,与王夫人说说家常,再就是听赵姨娘的谗言,或听清客们的阿谀奉承。但他在当时的社会地位却不是一个贪官,只是一个书卷气、不懂“贪”官场运作手段的世袭官僚。他要见自己的女儿须得垂着一幅帘子,跪下来向贵妃娘娘请安。咱们想想那时的人类关系在那种封建制度下,到了什么程度!
这样的老迂腐、老顽固,但凡有点性灵的年轻人谁愿意和他们常相对呢?因此他只有摆足架子,皱着眉头,自己踱方步了。不过还好,经过这二百多年来的时间洗礼和时代思想的同化,他已经开始觉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