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回了营帐,他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比耐性是吗?呵,我没有那么无聊,不说话我也懒得应对。我掀起帷幔走进了帐中,阿伊丽正在做衣服,一看到我肿的半高的左边脸颊,堪堪吓了一跳,她心疼地拉我坐下,急忙问道:“阿欢,你的脸怎么了,疼不疼?”
她细细的替我吹着,身上散发着特有的气味,我心里暖暖的。从来没注意到,阿伊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我这么好了。她对我关心照顾,表面上是伊稚斜配给我的婢女,实际上却像家人一样,细致入微地照顾我。我抬眼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我强笑了笑,其实左脸已经在一抽一抽的颤动,只要不触碰也没有多疼,可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肿的这么高,火辣辣的十分难受。我宽慰道:“别急别急,我只是摔到石头上了,不是很疼,你帮我打一盆冷水来洗一洗就好了。”
她点了点头,抿嘴出去给我打水,我坐在铜镜前,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暗暗将云珠儿祖宗十九代都问候了个遍!这女人下手也实在是太狠了,生生给我打出五个掌印出来,亏我还说是摔到了石头上,这不是明显的睁眼说瞎话吗!
怪不得阿伊丽欲言又止,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好像被打的是她一样。
我用清水沾湿毛巾轻轻敷在脸上,凉凉的毛巾一沾上火辣辣的脸,真是又冷又热,虽然舒服了一瞬间,但毛巾很快被脸给捂热了。我只能换了一次又一次毛巾,结果水也很快被捂热了。
阿伊丽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一个小瓷罐,她轻轻地将乳白色的药膏涂抹在我的脸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清清凉凉比凉水的效果要好的多。
我问道:“阿伊丽,你这是哪里淘来的药,真是神奇!我的脸好舒服啊!”
阿伊丽说:“刚才门外那个汉人给我的呀!”
我疑惑问道:“哪个汉人?”
“咦,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穿着白衣服的汉人呀,上次就是他救活了你呢。”
原来上次我迷迷糊糊见到的白衣人就是他,是他救了我的性命。怪不得刚才见到他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一直跟着我到了营帐门口,还给我送药,而我却连谢谢都没说一句,对人家爱理不理,心里冒出一股愧疚来。
我望了一眼帷幔:“他还在门外吗?”
阿伊丽闹了挠腮:“这个,我不知道,刚才我去打水的时候他还在门外。”
我一听,有些坐不住了,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一直在门外待着。可当我跑出帷幔之外时,除了来往收拾东西的阿婆和牵着牛马的阿叔,哪里有什么白衣汉人?
天边已经暗沉下来,深深的青紫色布满西边。
日落西边已无斜阳,残云深色,草色渐与天际相连,悠远深邃,神秘不可寻访。
摇摇头,心里嘲笑一番,我还以为人家在门外等我,哪有那么傻的人,明知我不理他还傻傻在门口等我,就为了不想干的破事?
不对!我没有理他,他不也同样没有和我说话吗?到底是愧疚什么?
白衣男子送的药十分有效,只涂了一晚上,脸上的红肿便已经消退大半。
次日,我才知道,伊稚斜留下了两位大汉的男子,陆明轩和沈越。
此时,匈奴与大汉虽时有交锋,但总体还是采取和亲政策。虽非联盟友邦,但好在也是和平无争。更因为有成远公主这么多年的牺牲,才换的两地民众休养生息这些年,说来两国之间上至国君,下至臣民,都该好好谢谢这么一个牺牲了青春和幸福的汉人女子,若不是她,何以胡人眈眈而视肥沃的汉地这么些年,却始终没有挑起大的事端。她这一生都奉献给了草原,献给了千千万万不相熟识的大汉子民。
草原上来了汉家的客人,热情奔放的胡人便对他们热情招待,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他们体验一遍。
陆明轩和沈越在此地也受到了接纳。
沈越因着救了病入膏肓的我,许多匈奴百姓有什么顽疾病痛便都找他诊治。他为人和气,凡是有伤有病者,他都是亲自诊断,一时之间成了草原上的香饽饽。几乎无人不说他人长得俊美,心地善良,就像生长在沙地里的白杨,荒漠中的泉水。
一打开帷幔走出营帐,便看到陆明轩站在营帐门前,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眼中闪着不知道是泪花还是晨光。
也不知是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他滚了滚喉头,终于唤了一声:“瑶儿……”
我心中沉痛,所有的话语哽在喉头,闷闷地想流泪。
沈越从一旁走过来,眸如秋水明月,嘴角似笑非笑,一派温和儒雅,一身白衣虽然质地不见得最名贵,却仍然难以遮掩那股决然立于天地之间的气质。
我从未细细打量他,今日一看倒想起几句诗来:玉兰枝落下,一身清影长。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太对,他虽儒雅,若为武将也无不可。他虽是汉人,可若是在草原上驰骋似乎也十分养眼。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好词来形容了。
他对我说道:“之瑶姑娘,可否能随在下四处走走。”
“好。”我点了点头,尽量忽略身后明轩有些失落的眼神。
沿着草地的起伏,绕过营帐,上上下下地随着曲线漫步。我只能听见脚下青草簌簌的摩擦声,还有长风吹过耳畔的漫长声。
沈越站在我身侧与我并肩走着,终于开口道:“之瑶姑娘的身子如今可好了?”
我道:“已经好了,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他面色如常,嘴角好似是在笑:“我也是报答左谷蠡王相救之恩罢了。”
我疑惑看着他。他浅笑继续道:“此次与明轩一同来大漠,没想到半路上被雪狼王围劫,是左谷蠡王救了我等,恰好当时传来姑娘病重的消息。沈某本想救人一命,还他一个人情,倒没想到帮明轩兄找到了妹妹。”
“我……”我很想说我不是,可在他的眼神之下,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盛着春风暖阳,总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和煦明媚,却不知为何,浅笑若风流姿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悲戚。
一瞬间,竟有同病相怜,心心相惜之感。
晃了晃神,心思回转几遍。
原来,他们那次是被雪狼王掳去,怪不得伊稚斜能够带他来救自己。冥冥之中命运还甚是弄人,若是我没生病,或许就不会看到沈越,或许就不会在见到他,最多,也就一死而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和‘或许’。我心中知晓,这一次怎么也躲不掉的了。
“之瑶姑娘,你为何始终不肯与明轩兄相认?”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俯下身子就着草丘上坐了下来,揪着草地上的青草,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望着草丘下变幻的轮廓和河流,放眼望去一片野花的草地,煞是动人,可我眼前却是遇景皆悲。茫茫草地连野色,何使春生秋又暗。骏马疾驰花叶翻,可是梦中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