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夜晚,空气有点凉了。
李安民一个人在阴暗的巷子里走着,路边昏黄低矮的灯光从墙头斜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这里很安静,能清楚的分辨出路边有下水管滴水的声音。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野猫,发出的像小孩哭的叫声,听的十分吓人。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他现在要去前面巷子口的那家叫蓝梦的网吧。这个时候网吧还是很少的,方圆几公里也就这么一家。而离开工地与三叔的他,已经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两个月了。
刚开始他去找工作,想着应该去什么招聘会看看,通过询问真的找到了两个,他满怀希望的去了。结果其中一个,发现他年纪小,看着就像个孩子,人才市场入口的大叔愣是没给他进。另外一个市场顺利进去了,可发现招聘公告上写的要求,自己看了后是完全可以去跳河的,因为实在没脸活着了。是个工作岗位,都要大学毕业。安民心里不舒服,自言自语:“这都是干啥哩,恨不得一个挑粪的都要大学毕业哩!还要多久多久的工作经验!”
人才市场没有出路,安民又去了劳务市场,劳务市场倒是对文化程度要求稍微低一点。一进门安民吓了一跳,里面还真的是鱼龙混杂,人流攒动哩。穿着各异的人给人的感觉和人才市场里比起来有很大差异。这里仿佛是个菜市场,连卫生条件都差了很多。跟人才市场果然不一样,这里大多是建筑业,制造业等在这里招工,但是安民不愿意再去别的地方贴瓷砖,或者做装卸工什么的,他的身板确实也不是干重活的料。还有很多是招驾驶员的,他又没有驾照。经过一场周折后,又是不了了之的走了。
年轻人的盲目,让他有点眼高手低,工资高的他干不了,简单的活工资一定很低,他又看不上。不累的他不会干,累的他不想干。他感觉到,没有三叔和工头的照顾,想混口饭吃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这个城市里,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他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完全是根据直觉,没有计划,有时候,连直觉都没有的时候,他只好拋硬币。是的,抛硬币,一种快速解决纠结恐惧症的好办法。
他经常走到城市的闹市区,走到那个固定的过街天桥上,天桥上有摆小地摊的,过路的人会顺便看看。后来,他就成了这些看客之一。为什么说是看客,因为他从来不会买。看的没意思了,就扶着天桥的栏杆,看着这个城市,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被这个城市接受,他很茫然,他很彷徨。从白天到傍晚,到深夜。他就盯着冲向自己,又飞快从自己脚下划过的车辆。有时候看的太久了,眼睛就模糊了,于是眼里的霓虹灯、汽车灯、路灯的就交织在了一起。它们慢慢汇集,接着又慢慢扩散开了。
他有种想呐喊的感觉,撕裂般的呐喊。安民经常从天桥上离开的时候,眼睛都是湿润的。从他离开三叔的第一天,他就感觉他把自己给弄丢了!是孤单吗?为什么如此彷徨?他想回去找三叔,可是倔强的他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工地,更不愿意见到王百川。他想象着王百川狰狞的面孔,对自己传达着那么多次的滚蛋!那是多么的讽刺啊!恍惚间,他直觉想起了妈妈。妈妈啊,你在哪里啊?妈妈啊,我想念你的那件白底印蓝花的衬衫哩,那是我儿时唯一的爱啊!妈妈啊,你听见了吗?妈妈啊,帮帮我……!
安民刚开始住在快捷酒店,为了节省开支,他搬去了小旅馆。那里很便宜,每晚只要五十块钱。后来他出现在网吧,他原本也不会上网的,而且他还差几个月才到十八岁,按规定根本没办法上网。他是因为好奇就进去了,然后看到别人玩游戏。接着对电脑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站在别人背后不停的看,没日没夜的看。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导致来上网的顾客实在不自在,但是他不想走,因为实在觉得没有地方可以去!最后几个爱玩游戏的顾客只要看到他在就直接不进来了。
网吧老板也发现了事态不太好,就立即询问了情况。安民很尴尬,但是如实的说了自己的情况。说的很坦诚,居然连自己的家庭情况,之前的经历都说的清清楚楚。其实在安民的内心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是很不幸的,甚至会感到有点自卑。他会认为别人都不会搭理他这样的人,他天生就应该被别人忽视的。现在终于有人来问他了,这是一种关心吗?于是他简直是知无不言。别人没问的,他也都要跟人家说。把心掏给人家,只想换回对方更多的关注。
经过聊天,网吧老板渐渐的和安民熟悉了。然后想办法让他上了网,安民不会的老板还教他。接着,安民像找到了家一样,也学会了玩电脑游戏。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天气凉了不用天天洗澡,他也彻底从旅馆搬了出来。为了能玩游戏,他直接在网吧里面吃、喝、睡,天天活在虚拟世界里。另外,他还看到了一个30多岁模样的男的,也和他一样,天天在网吧呆着。因为一起玩电脑游戏的缘故,安民对这个人也渐渐的熟悉了。
他叫阿莱。阿莱看起来很清秀,喜欢穿一件白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个灰格子衬衫。头发和李安民一样,一直很油,仿佛很久都没有洗过。因为长时间被耳机卡在头上,所以他只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头发中间都是有一圈被耳机箍出来的凹槽。阿莱身体不好,因为经常熬夜,吃饭睡觉都不准时。万一哪个游戏玩的来劲了,会一直玩到尽兴为止。所以他身体消瘦,总是胃疼。浑身肤色也是灰黑色,看不到什么血色。眼眶深陷,眼睛总是布满着血丝,全身唯一感觉是活物的一对黑眼珠子,不停在电脑屏幕上扫来扫去。
阿莱是本地人,而且他家就住在附近,走路两分钟也就到了。他家里有电脑,可以上网,但是他不想在家里上网,说是感觉不好。还有他现在还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所以他不想被他父母天天说道。于是这个网吧就是他出门工作,出门见客户,出去朋友聚会等所有借口的最终目的地。他不爱和别人多说话,除了像李安民这样的一起玩游戏的“战友“。
是的,阿莱和安民很快混在了一起。也是因为游戏,安民之前的志向被慢慢磨得干干净净。他不再孤单,不再彷徨,也不再想着要混出个人样来,不再想着要找个好工作。他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他想他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实在没有合适的工作可以干,他没地方可以去,所以只好在这里!起码,这里还有红色警戒、帝国时代、三角洲、星际争霸(网络游戏名)!后来发现,很多“战友“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阿莱,他说他年轻时候都这么想了。
阿莱告诉安民:“你只有这么想,心里才会安静下来,才没有愧疚感!想着想着,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轻松过去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可以,我愿意它一直这么下去!”阿莱家境倒是很好的,家里有钱,父亲在事业单位刚退休,母亲一直在打理几家连锁的商务酒店。所以阿莱可不缺钱,他的家人更不会问他每个月收入多少,只要阿莱说没钱了,家人就会塞点给他。虽然不和外人多接触,但是阿莱对已经熟悉的几个“战友”很是豪爽,还经常请安民吃饭。因为安民从工地带出来的几千块工钱,也花的只剩一半了。
安民很感动,感觉找到了家人一样。在他心里,友谊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五天前,因为在网络上的预约,他们对某一款游戏进行连续对战。今天晚上是第一场,安民特意去一公里以外的一家浴场从头到尾洗了个澡,然后还美美的睡了一觉。现在,正小步轻快地往网吧赶去。
一进门。大家都在等着他,虽然从刚学会玩游戏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但是安民进步的实在太快。仿佛他天生就是为电脑和网络游戏而生的,安民也找到了很多成就感,他现在已经名副其实的成为这个游戏战队里一员了!很快,大家进入了游戏战前准备,并按时进入了“战斗”!
游戏战队一共八个人,大家都是全身心的投入进去,除了从屏幕上能够显示别的“战友”的状态,大家都戴着个耳麦,偶尔冒充来一两句游戏术语,就基本没有其他的交流了。·这场期待已久的对战,大家玩的都很尽兴。
阿莱平时玩游戏的时候是最认真的,说话也最少。可是这次也太少了,几乎一晚上没有声音。午夜过后,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眼睛更红了,布满了血丝,甚是吓人。不过他坐在最里面,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或者对熬夜上网的人来说,这种情况也是太正常了。
最里面的位置是他经常坐的,他说是在电影里学到的,说黑社会的大哥在公共场合都是坐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的。因为不会遭到仇家从背后暗害他,而视觉能够一下把前方尽收眼底,万一遇到什么情况,自己也好对下一步行动有个准确的判断。可是他这个情况,的确不会有什么仇家而言啊?
后来他说他家离得太近了。于是大家恍然大悟,他担心父母能够找到他。
这里,可是他目前生活的唯一念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