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不浅？”墨连城问这种话，仍是轻描淡写。
“亲戚而已。”曲檀儿避重就轻。他不会怀疑她是大王爷的人吧？
墨连城没有出声，继续翻阅书卷。
曲檀儿深思其中复杂的关系。墨连城怀疑她是大王爷的人也不奇怪。撇开她和大王爷传言的关系，曲江临也支持大王爷。她嫁进八王府给人的感觉是她理所当然心还向着大王爷。可是，整件婚事也不是没有漏洞，例如皇帝莫名其妙下旨赐婚。因为曾经她和大王爷的关系让她在外面的名声有些不堪，皇帝没理由要一个名声不佳的儿媳妇。
她越想越头痛，想不通也理不顺，索性不想。
时间过了半晌。
嗒嗒的马蹄声和着车轮的声响，有节奏地传进来。
车厢内，墨连城伸了伸双腿，轻轻将书卷放下，再次淡淡道：“嫁进八王府，该守的规矩也要记住，不然，浅水也会淹死人。”
曲檀儿一愣，他在变相威胁她？
“本王的要求不多，只有几点。”
“是，妾身一直谨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王爷您请说，妾身听着呢。”曲檀儿一脸温顺地等着他的训示。
墨连城的脸色微变，但掩饰得很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本王死？”
“您说笑了，您不是坐在这里吗？怎么会死了呢？”曲檀儿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出绝对让人吐血的话。可一见墨连城扫过来的视线，她背脊一凉，不动声色地换个话题，“您不是说要檀儿记住几点家规吗？请王爷明示。”
“嗯，听着，本王只讲一遍。”墨连城望着窗外，平缓道：“一、嫁进了八王府，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去的地方最好不要去，本王不喜欢动粗把人丢回她的娘家；二、既然嫁为人妇，就要恪守本分，不能勾三搭四，不能红杏出墙，因为本王懒得动手写休书；三、回话时，不要除了点头回是，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王看到会烦。”
“呃？”
曲檀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车厢内的气氛一下子由刚才的压抑凝重变得有些古怪。
“有意见？”墨连城挑眉，俊美的脸上风平浪静。
“有一点。”什么破家规，压根儿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哦？提出来。”墨连城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的回答。
“王爷所说的，不能找男人，那别的男人来找我，算不算？”
“算。”
“咦，算的话，那王爷会给我休书吗？”忽而，她一双灵动的大眼闪闪发亮地望向他。
墨连城一怔，懒懒道：“不会，只会——杀了。”
曲檀儿稍愣，旋即又颓废了。
规矩，还没说完。
墨连城像经过深思熟虑，又添数条家规，道：“记住，本王说一，你就不能答二。”
“是。”那她答三便是了，也不麻烦。
“本王要你往东，你就不能向西。”
“是。”她温顺点头。如果她不想往东也不准向西，那往南向北似乎也不错，问题不大。
“本王娶的不是木偶。”
“是。”她本来就是活生生的人，从来就不曾是木偶过，所以……
“刚刚本王提的第三条家规是什么？”
“是。”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只是……等等，第三条家规？
墨连城嘴角隐约泛出一抹浅笑。
须臾，马车停下。
下了马车，映入曲檀儿眼中的，是宏伟壮观的古典式建筑物。宫殿琼楼，庄严肃穆，深沉静谧。旋即，她暗暗摇头，这里的牢笼气息过于浓重，那丝丝缕缕自脚底蹿升到脑海的压抑感，令人心存紧张。
倚兰宫。
正殿大厅，奢华精致。
首位上，斜坐着一名繁丽雍容的美妇，年近四十依然风华不改，腰如约素，肤若凝脂，身体柔若无骨，淡上铅华。见墨连城自殿外缓缓走来的身影，便漾起几许笑意，“城儿来了。”
“孩儿见过母妃。”墨连城步履轻迈进去，看着兰妃浅笑。
“檀儿见过母妃，给母妃请安。”曲檀儿微微福身。
“不用行这些虚礼了，坐下来陪我聊聊，城儿数日都不曾来，怪让人挂念的。”兰妃轻淡一笑，态度慈和。
“即使孩儿不来，母妃还不是过得挺好的。”墨连城悠闲坐下，优雅浅笑间，隐隐含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看你这孩子说的，好像母妃可有可无似的。”兰妃含笑地瞪了一眼墨连城，待视线转向曲檀儿时眉眼又显出柔和，“檀儿是吧，怎么老是站着，快坐。你嫁进八王府了，我都还没好好看看你呢。”
“是。”曲檀儿温顺地低头坐到左边客位的檀香木精雕的圈椅上，视线安分地落在地面，就差没在头顶上挂个牌子写着：此人等着训示。
兰妃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是。”
“嗯，确实是个美人，长得很讨喜。”接下来，兰妃又问了几句闲话。曲檀儿都认真地听着，再温顺回话。不管兰妃说的是什么，她的回答，在每句话的前面永远都带有一个“是”字。
兰妃亲切地拉过曲檀儿的小手，把自己腕间戴的翡翠玉镯取下套到曲檀儿的手腕上，“这是我进宫的时候，我娘给的玉镯，现在把它送给你。日后，你要用心做城儿的王妃，生是八王府的人，死也是八王府的鬼，懂吗？”
“不可……”曲檀儿一愣，想拒绝。
“什么不可，你是我的儿媳妇，自然得给你的，戴着吧。”兰妃佯装不满。
“谢母妃。”曲檀儿看了看腕间的玉镯，隐藏起一丝不悦。其实她想拒绝，奈何形势不允许。像这种东西戴在手上，虽不重，却令人十分有心理压力。什么叫“生是八王府的人，死是八王府的鬼”？听着像一句警告。
不多时，外面似乎有人过来。
兰妃温婉地笑着，抬眸看向外面，脸上掠过一丝厌恶。转瞬又恢复如常，若不仔细留意也不易察觉。
“连城哥哥！”甜美喜悦的嗓音从殿外传入，很快有一道娇俏的身影飞奔向墨连城。是一名华服宫装的少女，她旁若无人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带着女儿家的幽怨和娇嗔，“连城哥哥，你怎么都不进宫来看凤阳，是否娶了王妃就忘记凤阳了？”
“凤阳，怎么一见皇兄就黏着不放。”兰妃蛾眉微皱。
凤阳公主碍于兰妃轻斥，依依不舍地松开墨连城。
曲檀儿在此刻希望自己能当一个隐形人，再傻也能瞧出气氛不寻常，而听了兰妃这句话，她也听出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少女，是东岳国的凤阳公主，排行十九，年纪和曲檀儿相差不多。
兰妃温言提醒道：“凤阳，这是你八皇兄的王妃，见了怎不打声招呼？”
兰妃的话语刚落，凤阳公主隐含敌意的眸子立即看向曲檀儿，问：“你就是连城哥哥新娶的王妃？长得很普通嘛，连城哥哥怎么会娶你？”
“凤阳？”兰妃微怒，呵斥道。
凤阳公主的小脸上露出倔强，别过脸不去直视兰妃，但一只小手，紧紧扯住墨连城的衣袖。
曲檀儿温和浅笑，眼角余光掠过凤阳公主，再瞟过墨连城那一张俊美如妖孽的脸，霎时心底恍然大悟。
殿内的气氛，有点紧张。
“连城哥哥，陪凤阳到花园那边走走好不好？”凤阳公主任性地摇着墨连城的手臂，嘟嘴撒娇，见墨连城含笑没有拒绝，她脸上刹那泛起灿烂的笑意，立马拉起他往外走，“连城哥哥，我们走吧。”
墨连城温雅依然，倒是没说一个不字，就连脾气都没有。谁见了大概都会觉得他对凤阳公主宠爱有加。而在经过曲檀儿身边时，墨连城平淡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是淡然不经意的，却也犹如刻意的，非常矛盾。
曲檀儿被这一眼，看得心跳了一下，但仍佯装镇定。
等二人走远了，兰妃轻叹道：“既然这样，你也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曲檀儿温顺应着，举止得体地跟在兰妃身后。
周围的雅致风景，不是普通人可以见得到的，有人却无心欣赏。
兰妃问：“你觉得凤阳这孩子怎么样？”
“回母妃的话，公主很好。”曲檀儿恭谨地回话。
“好？好在哪里？”
“公主对王爷很好。”丫的，这算什么？
“嗯？是这样吗？”
“是的。”
“那你觉得城儿呢？”
“回母妃的话，王爷也很好。”
“哦，那他又好在哪里？”兰妃仪态万方地走在曲檀儿的前面。
曲檀儿看不清兰妃的神情，何况，她一直低着头，除了能看到自己挑金丝的绣鞋外，倒也没见到什么。此刻听到兰妃问话，似乎认真仔细地想了想，“檀儿不敢妄加评论。”
“我不介意，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回母妃的话，王爷什么都好。”曲檀儿郑重其事道出这一句，不过，她是被自己雷倒的。绕了一个大圈，说了也等于没说，这种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修炼成的。果然，一句话也将兰妃绕晕了。
因为兰妃听后，良久都没再问话。
再走了一小会儿，兰妃停下，望着前面百花争艳的御花园，“城儿的性子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不理不问，没想当太子，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更不会跟其他几位兄长抢东西，如果你要的是日后当太子妃或是皇后的美梦，只怕八王府是给不了你的。”
“檀儿不敢奢望。”曲檀儿神色微敛，正题也该要进入了。当然，她也没想过当太子妃，更没想过要当皇后，而且她最想说的是，如果可以，她会选择远离帝王家，自己寻找“回家”的路，自由快活地过日子。
安静半晌，兰妃换了一个话题，道：“宁贵妃娘娘那儿，你可有去过？”
“回母妃，尚未去。”
“找个时间过去一趟吧，怎么说也是你家二姐。”
“是，檀儿知道了。”
“行了，你去寻城儿吧。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府了。”兰妃望了望远处那一对兄妹，神情间有一抹厌烦掩饰得很好。她不喜凤阳。
曲檀儿微福身，恭送兰妃。等兰妃走远，这才慢慢挺直了腰，轻声问：“镜心，你看出了点什么？”
镜心轻声回道：“奴婢感觉兰妃不怎么待见公主。”
曲檀儿心里也有和镜心一样的感觉。她抬头望向园中赏花漫步的墨连城和凤阳公主。或许是由于所站的位置的问题，从她这一边看，兄妹两个人居然牵着手，像依偎在一起。她微微诧异，说：“镜心，他们好歹也避避嫌，对不对？”
“主子，你想歪了。王爷身后还跟着于皓大人。”
“你是说，就我笨没发现？”曲檀儿刻意将于皓给省略掉。
“奴婢可没这么说。”
曲檀儿若想出宫，必得叫上墨连城。她有些不情愿地带着镜心走过去。凤阳公主见到曲檀儿，心生不悦，拉着墨连城要往别处走。只是这一回，凤阳怎么拉都拉不动。墨连城一直静立在原地，如青松翠柏，古石幽香。
曲檀儿娴雅静立，低眉谦恭道：“王爷，母妃说时辰不早了，让我们回府。”
“连城哥哥刚来，才不会这么早离开呢。你自己先回去吧。”凤阳公主紧拉着墨连城，有意要避开曲檀儿，她撒娇道：“连城哥哥，我们到那边看牡丹好不好？”
“不了，也是该回府了。”墨连城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俊美的脸上还含着如春风拂过湖面的温和。
“那，凤阳可以去八王府玩吗？”
墨连城柔和的视线落在曲檀儿身上，“问问你的八王嫂。”
曲檀儿轻蹙秀眉，没料到墨连城居然把矛头指向自己。她稍抬头，疑惑地瞥向墨连城，后又看向一脸敌意的凤阳公主，她就知道渣男是故意的。
凤阳公主不满，立马又改了脸色，虚伪地笑问：“八王嫂不会不欢迎凤阳吧？”
“公主太见外了，您随时都能来。”
“那就这么定了。”凤阳公主笑着，眼中闪过轻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