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皆是一片黑暗,空气中充斥着湿漉漉的霉腐味。山洞西侧燃着一堆篝火,橙红色的火焰舞动,噼啪作响。火光映出近前一张人脸:丰神朗目,面容清骏。他双手拄剑,定定地凝视对面石台上的俏丽女子。
陆离兀自讷笑道:“这丫头当真命大得紧,跳崖偏被我撞上了,若再来迟半步,早去阴曹地府和阎王爷喝酒了。”
姚云夕额上汗出如雨下,双颊通红,自唇齿间溢出微弱呻吟,梦呓般地直呼疼痛。陆离道:“让你吃些苦头也好,长长记性,否则早晚要出事。”上前将掌心覆上姚云夕的额头,烫手如火燎,不由得眉头紧蹙,似拧了个疙瘩般难解。她竟烧得这般厉害,难怪睡得如此不老实,好在未受什么皮外伤,只受了惊,烧退了便好。
陆离即刻解下披风,严实地将姚云夕包裹起来,又向火堆里添了一把木柴,扭身离开了山洞。
不多时便又返回洞中,手上却多了只水桶,桶内盛满了清水。他自衣袖上扯下一大块布片来,浸入清水里,拧干,又整整齐齐地叠好,轻柔地敷在姚云夕的额上。“不省心的丫头。”陆离摇头苦笑。自姚云夕在秘道被劫,他循跡一路追赶,在半路被一伙蒙面女子纠缠,最终一无所获,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一些蛛丝马迹。江湖传言花花公子段思兀专门劫掠绝色女子,手下更是各个貌美如花、身怀绝技,若所料不差,此番之事与他定有瓜葛。随后,他折返渝州城,恐容因、容易二人再出差错,连夜救容因出牢,又遣送二人出城,嘱咐其返回明月山庄,搬来人马搜寻姚云夕的下落,他则留下查探段思兀的老巢所在。不成想,阴差阳错,倒叫他误打误撞救下了“从天而降”的姚云夕。
姚云夕此时似被噩梦魇住,面色惨白,不安地颤抖着,口中含混有词。陆离俯身去听,却听不真切,转念想起那日姚云夕勇闯秘道的模样,不禁一阵轻笑。“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个纸老虎。”
一夜里,姚云夕得陆离在身旁细心照看,至破晓方才退热。陆离一夜未歇,略有倦色,用清水洗了把脸,提剑出了山洞。天光乍破,霞光微露,清风拂面,陆离顿觉倦意一扫而光。天朗气清日,正是捕猎时。
姚云夕做了一个长而可怕的梦,梦中有一双黑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呼吸不得,憋得她脑袋一阵阵眩晕。“啊!”她惊叫一声,猛地自石台上跌落,嘭的一声掉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只不过跌了一跤,用得着叫那么大声,在下不聋,听得见。”陆离在火堆上熏烤着一只野鸡,已有七八分熟,滋滋地冒着油光,秀色可餐。
姚云夕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肚子早就饿的只剩下两张皮,此刻见到香喷喷的烤鸡,不禁眼露精光,垂涎欲滴,舌尖一遍遍地扫过朱唇,像只小野猫似的抬眸可怜巴巴地盯着陆离。
陆离知姚云夕在瞧他,故意低头专心翻烤野鸡,决口不理她,待烤至全熟,凑到嘴边张嘴就是一口。“恩……”他不住点头,一副享受美味的样子。
“陆离哥哥!”
陆离吃鸡的动作一顿,掏掏耳朵,难以置信地望向姚云夕,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陆离哥哥啊。”
陆离调笑道:“区区一只鸡,在下就多了个小妹,好买卖。”
姚云夕依旧道:“陆离哥哥。”形容举止皆不似以往,倒像个稚子般唯唯诺诺,失了往日的神采。
陆离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急忙问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我……我是……”奇怪,我是谁?姚云夕一刹时手足无措,慌张地攥紧了手。她拼命地思索,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毫无头绪。
咕叽,肚子不安分地叫了起来,姚云夕倏尔变脸,香甜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眯起,对陆离道:“陆离哥哥,云儿要吃鸡。”
姚云夕吃了三只鸡,这才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歪在一旁的石壁上歇息。
陆离直勾勾地盯着她,想自她脸上瞧出端倪。他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倒不像装的。”突道:“云儿,烤鸡好吃吗?”
“好吃。”
“明天还想吃吗?”
“想。”
“那哥哥问你几个问题,答得上来,明天就有烤鸡吃。”陆离循循善诱,继续道,“你告诉哥哥,你是如何摔下悬崖,在悬崖上碰到了何人,又发生了何事?”
姚云夕眼珠子骨碌碌转,脑袋一斜,嬉笑道:“悬崖上有……漂亮哥哥!还有个怪……人,好凶,好吓人,他要杀云儿,云儿怕!”她忽然缩作一团,双臂抱头,哭号不止。
漂亮哥哥?怪人?陆离一头雾水,但料想那悬崖之上定有古怪,有心去一探究竟。可姚云夕……怕是需人寸步不离照顾,他受容因、容易二人所托,要护她周全,怎可弃她不顾?
陆离正暗自头疼,忽觉身上一轻,他的外衣竟被扒了去。他一把握住姚云夕作怪的手,喝道:“你做什么!”
姚云夕眼泪汪汪,委屈道:“云儿冷。”
陆离来回拨弄柴堆,将火烧旺了些,温柔笑道:“这样便不冷了。”
果真暖和了许多。姚云夕立时挣开陆离的钳制,转身就扑向了火堆,亏得陆离眼疾手快,搂住她的纤腰,一个旋身定在几米开外,才免了她“引火烧身”之祸。
姚云夕非但不感激,反而恼得直吹胡子瞪眼,嚷道:“衣服不让剥,火也不许烤,叫云儿冷死算了!”
倒忘了她眼下可不是什么明月山庄少主,而是个不懂事的娃娃。陆离仰天长叹一声,耐心道:“男女授受不亲,云儿是女,我是男,云儿就不能剥哥哥的衣服,剥了可要挨板子的。”陆离牵着姚云夕来到火堆旁坐下,双手抓着她白玉般的手,慢慢凑近火焰,停下,道:“火要这样远远地烤,扑上去的话,云儿会受伤,可记住了?”
姚云夕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有片刻的失神。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身旁的清香气息,都令她安心。体内又一波寒意袭来,姚云夕一个激灵,忙抽回手,裹紧了身体。她忽然好奇反问:“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何方才陆离哥哥能抱云儿呢?哥哥抱了云儿,便是男女授受可亲,那云儿剥哥哥的衣服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喽?哥哥也要挨板子吗?”
“这……”陆离一时竟被问住了,望着姚云夕纯真的眼神,忍不住一指弹上她的脑门儿,笑道:“这你倒分得清楚。”
姚云夕嘟起嘴道:“云儿很聪明的。”
“鬼丫头。”
是夜。
姚云夕在石台上睡得香甜,时不时吧咂着小嘴,嘟囔几句梦话。陆离上衣如数皆盖在姚云夕身上,自己只得在火堆旁运功驱寒,待体温稍稍回复,起身看过姚云夕,走至洞口驻足远望。
崖下湿冷,夜里雾气升腾,更是寒气逼人。月色如水,清辉朗照乾宇。山洞前一片荒芜,杂草乱石丛生,虫鸣声声如诉,叫人好不心烦。
陆离自言道:“小东西,也不知你身在何处,是否安好。往日里总嫌你吵闹,如今你不在,倒显得冷清了。”胞弟失踪,歹人留书要他十日内拿神兽鼎交换,期限过半,神兽鼎仍无音信,令人担忧。
“谁!”
突然草丛间一阵响动,一条黑影猛然窜出,向远处急驰奔逃而去。陆离一个闪身,长臂一捞,自姚云夕身上摸了件外衣穿上,瞬时便追了上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且越行越快,最后竟不见其形,只在地面留下一道道残影。他快,陆离也快,追了约莫百里,两人渐近,那人却忽然顿步,抛出一枚烟雾弹,消失无踪。
陆离呛了烟,不住地咳嗽,忽喝道:“糟了!”急忙回转。
回到山洞,石台上空空如也,姚云夕果真不知去向。
“姚云夕!姚云夕!云儿,云儿……云儿!”陆离洞里洞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寻得姚云夕的半点踪迹。调虎离山,哼。陆离眸光渐冷,拳头捏得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