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夜无梦,姚云夕睡得十分香甜。洗漱完毕后,她打开房门,手扶栏杆缓缓下楼走至客栈的大厅。昨夜她睡得烂熟,想必容因、容易不忍吵她,才没把她叫醒,也或许想趁她睡熟无人管束,逍遥自在去了也未可知。
已是正午时分,厅堂内人满为患,乌央央一大片,猜拳的,行酒令的,斗嘴的,好不热闹。姚云夕唤来酒保,令他寻了处偏僻席位,又点了盘碎切牛肉,烫了壶上等女儿红,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十分惬意。
“罗嗦什么,我让你喝你就得喝!”忽听邻桌一满脸络腮胡的黑汉子叫嚷道。姚云夕目光逡巡而过,一桌人似乎是一家三口,一个美艳的妇人领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半大小子战战兢兢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喘。妇人想必已喝了不少酒,脸颊透红,泪眼朦胧,一杯酒举在唇边,几次欲饮还休,求饶似的望向络腮胡子。
突然,络腮胡拍案而起,一巴掌拍飞了妇人手中的酒杯,紧接着啪啪两记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了妇人的脸颊上。妇人原本鲜红的脸颊立时显现出两个紫红色的五指印,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双唇紧抿,抽泣着抹眼泪儿。那半大小子怔了半晌,终于回了神,放开了嗓门哇哇大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娘们儿哭,爷们儿也哭,真他娘的晦气,看老子今天不抽烂你们的嘴!”大如斗的拳头带着凌厉的拳风呼啸着朝妇人的下巴挥了过去。
“且慢。”
厅堂内的人早听见了动静,此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热闹瞧,瞅着黑汉子的拳头一寸寸逼近妇人,眼看就要打他个眼冒金星、三魂出壳,这节骨眼儿出声制止,简直叫这些看客惋惜得要断了气,一个个拍股扼腕。
络腮胡怒发冲冠,哼吃哼吃喘着粗气,朝着声音的主人踏了过去,每一步都踏得震天响。所有人的目光顷刻转了向,直直射向客栈大厅正门口。
姚云夕也好奇地张望,她的位置在进门顺手第二桌,门口的景致一览无余。路见不平,她打娘胎以来还是头一次遇上,本想来个“英雄”救美,这下竟让旁人抢了先,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坏了她的好事。
一袭蓝衣映入眼帘,姚云夕目光上行,瘦削的身形,薄唇,鼻梁挺拔,眼睛······漆黑的瞳仁晶莹透亮,仿若璀璨星辉。不若救美的英雄,倒像个招人疼的“美人儿”。
“打哪儿来的腌臜玩意儿,胡爷爷的家事你他娘的也敢管!”那边络腮胡已经开始叫骂,血盆大口开开阖阖,“爷爷的婆娘,爷爷想打便打得,想杀便杀得,哪个敢对我三胡子提个‘不’字!”三胡子忽从身后拎出一长约三尺的紫金锤,那大锤大而笨重,拿在三胡子手中却轻若无物,毫不费力。他铆足了劲儿,架势大开,“呵!”咣当一声,将手边的桌子敲的粉碎。大厅里顿时炸了锅,人们惊慌抱头,四散窜逃。三胡子有些沾沾自得,气势更盛。他怒眼圆睁,咬牙切齿,紫金锤直指,恶狠狠喊道:“爷爷今日便毁了你这吃饭的家伙什儿,给你这管闲事的野狗长长记性!哈哈······”血口大张,笑声震耳欲聋。姚云夕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把蓝衣男子吃的渣滓都不剩。
此刻,陆离倒显得云淡风轻,对三胡子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他环视四周,见围观者残余无几,都远远躲着,偷着眼瞧他。掌柜伙计反倒躲的不见了踪影。妇人领着半大小子早趁乱逃之夭夭。惟见一人安坐于席,仍自若地饮酒吃肉。陆离眼神多了抹探究,忽而扬唇一笑,越过三胡子,径直走向姚云夕。
“小师妹且慢饮酒!”
小师妹?自己从未拜师,哪里来这么个“有眼无珠”的师兄?无非是临死想要拉个垫背的。姚云夕不禁有些气闷,只当是来了绿林好汉,谁知竟是个泼皮无赖,好不要脸!心下有了计较,她微微一笑,叫得香甜:“师兄。”随后起身抱拳,向着络腮胡拱拱手,言道:“胡兄,小女子一向公私分明,既然师兄他放跑了胡兄的娇妻爱子,便要有个说法。是打是杀,该当如何便如何,小女子自是站在公理这边,绝不会徇私护短。”言下之意是要明哲保身了。
胡三乍见陆离来了帮手,不由心下一惊。再看这帮手虽是一小女子,却能处变不惊,此情此景尚能从容饮酒,定是位高手。胡三一时骑虎难下,又不敢轻易出手,正暗呼不妙,不料却听了这样一番话,顿时疑虑尽消,哈哈大笑道:“姑娘大义灭亲,胡三佩服!”转头对着陆离不屑道:“你我恩怨,休得伤及无辜,爷爷知道个好去处,待咱们出去了,再好好地比划一番。”言下豪情万丈,大有华山论剑之势。
“好笑,好笑,”陆离抚掌道,“胡兄竟是怕我师妹这等黄毛丫头,不怕在下吗?”
听他一言,胡三立时小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陆离,又瞥一眼一旁的姚云夕,眼珠子绕起弯弯来。他暗自思忖道:“这小子未必像看起来的这般怂包,就怕他深藏不漏,真有两把刷子那便糟了。那姑娘话虽如此说,真的打将起来,又难保不会顾念同门情谊出手相助。到时候他们两个对付爷爷一个,岂不是让他们占了大便宜?这比糊涂买卖做不得!”他壮实的胳膊抡了个半圆,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叫嚷道:“你们都把爷爷说糊涂了!”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又道,“爷爷才不上你们的当!嘿嘿,爷爷的娘儿们儿、崽子,爷爷自个儿找!”说罢,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摇着紫金锤,美滋滋地扬长而去。
“能屈能伸,是条汉子。”姚云夕望着胡三远去的方向,由衷赞叹道。
陆离不以为然。他自顾自落座,为自己满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连连大呼好酒,对姚云夕鄙夷的眼神视若无睹。他望向大门蔑视道:“欺软怕硬罢了,打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是啦,是啦,尤其那些拿女人做挡箭牌的,最是无耻下流。”
陆离不禁笑道:“看来小师妹对师兄方才所为很是不满啊。为兄这里自罚三杯。”言罢果真满饮三杯。
如此说来,师妹便不客气了。”姚云夕笑得灿若莲花,手指在桌上妩媚地移动着,一寸寸靠近陆离摩挲酒杯的手。就在触碰的一瞬间,她突然发难,捏住陆离的小指,手腕一抖,只听咔嚓一声,陆离的小指被生生掰断。
“嘶.......”陆离直痛得倒吸凉气,虽是如此,却仍坐得端端正正,纹丝未动。额头上刹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强忍疼痛,依旧是笑着言道:“姑娘可觉解气?若折断一指能解姑娘一二怨气,陆离绝无二话。”
“油嘴滑舌,活该你受罪。”姚云夕嗔怪道。她嘴上歹毒,手下却手腕轻转,竟瞬时又将方才折断的手指接了回去,又自腰间摸出一个白玉瓶,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张嘴。”陆离也不啰嗦,听话地张大嘴巴,任由姚云夕将药丸喂给自己,咕咚一声咽下了肚。
陆离舌尖扫过唇瓣,唇齿间尚且残留三分甘甜。他拿起白玉瓶,拔出木塞,凑到鼻尖细致地嗅起来。“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味道妙得很。”他好奇地问道。
姚云夕吃吃地笑起来,道:“药效也妙得很。”
“能强骨生筋,自然妙得......”陆离忽觉小腹绞痛难忍,立时明白了这所谓的药效是什么。他也不气,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客栈的后院。
望着陆离狼狈奔走的背影,姚云夕再忍受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容易突然慌慌张张地赶回了客栈,一见到姚云夕,眼泪便扑簌簌直落。“少主,容因他......”说着便又哽咽起来。
姚云夕眸色一凛,正色道:“走吧,咱们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