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华宫。
一个壮硕的宫女端着一个白玉托盘走到皇后寝宫门前,盘中放着一个玉盘,一只碧色琉璃杯。玉盘中盛着两个药丸,一白一红,白如霜雪,红如血滴;琉璃杯中盛着美酒,色如琥珀。
宫女将手中的托盘交给另一个身材壮硕的宫女,悄悄退了下去。
身材壮硕的宫女小心翼翼端着托盘走进皇后寝宫。
皇后正在梳妆台前画眉。
每日入夜后,皇后便洗去妆容,再细细画好,直到困意难支。
宫女跪在皇后面前,将托盘举起。
皇后伸出玉手,将两颗药丸投入琉璃杯中,五指上指甲粉红发亮香气幽然。
药丸在酒中融化,发出细微的声音,如等待之人的叹息。
皇后拿起琉璃酒杯,轻轻晃了晃,先用嘴唇抿了一口,又晃了两下,目光定在一只鱼缸上。
鱼缸形如圆柱,底大若澡盆,高约四尺,通体透明,光滑无痕,有若天成。
人族的石匠可在万斤山石中磨出一个薄如的鱼缸来,光滑无痕,有若天成;也能用铜铁铸造鱼缸,薄如纸片,还能雕上美丽的花纹。只是石头和铜铁再薄再光滑,也无法做到透明。
这只鱼缸是罡玉所造,乃神族遗物。
神族有天工之术,所做之物皆是天成。‘有若天成’与‘天成’相比,判若云泥。因此,在人族的国度内,神族遗物皆是无价之宝。
罡玉鱼缸里面养着两条龙鱼,皆有一尺多长,色泽并非寻常龙鱼的青碧,而是金黄,烛火之中闪着金色的星光,仿佛有人在龙鱼身上涂了一层金漆。
这两条龙鱼是皇后从御仙山祈福后带回宫中的,寓意“天下太平,年年有余”。
皇后心中的天下只有一座禁宫,一个皇上,天下太不太平,万民收成有无结余都与她无关,她盼着皇帝能像鱼缸中的雄性龙鱼一样,与那条雌性龙鱼长相厮守,只要有水可游,外面天翻地覆也不过问。
皇后一动不动盯着鱼缸,那壮硕的宫女便如那个鱼缸一样,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良久,皇后叹息一声,饮尽琉璃杯中的酒,将杯子放回托盘,望着光明镜中那张落寞的俏脸道:“下去吧。”
宫女站起身,却没有退出去,恭声道:“娘娘,陈太医来了,说有要紧的事,关乎娘娘凤体,奴婢就没敢赶他走。”
皇后柳眉一皱,对着镜子继续画眉,哼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陈悝被一个身材修长的宫女带进宫中。
这个宫女鹤立于彰华宫中一众粗壮的宫女之间,显得有些突兀,她的衣饰也稍有不同,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青色的丝巾。
陈悝对正在额上点落梅的皇后道:“娘娘,老臣有一事相求。”
皇后道:“陈师傅对本宫有恩,有事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陈悝道:“臣想在彰华宫里添一个宫女。”
陈悝不容置疑的口气令人很不舒服,不过皇后还要倚仗他掐断流入别处的龙种,便充耳不闻。
皇后以为陈悝是想给人某个差事,送来的人多半是亲友之后,于是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身家清白,身子干净,性情温顺便好。什么时候带来本宫看看。”。
陈悝道:“她就在此处,娘娘转身便可。”
陈悝语声平淡,皇后听来却恐怖之极,手上一抖,精致的落梅妆变成一大块血渍般嫣红。
皇后重重将手中的笔拍在梳妆台上,怒道:“装神弄鬼。”
刚转过身,便听陈悝身边的宫女道:“王气所在,何来神鬼?”
这名宫女不仅身量修长,五官也比彰华宫中的宫女秀丽许多,妆容精致,不输宫中的妃嫔和王府中的郡主。让皇后更加惊愕的是,此人朱唇轻启,却是男人的声音。
当啷一声,皇后失手将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扫落。
皇后惊道:“昭王世子?”
宗退之宫髻高耸,细眉杏眼,齿白唇红,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巾,遮住喉结。他这般穿着宫女的衣衫,若是不开口,决计不会看出他居然是个男人。
宗退之虽然形若女子,但一张口却是不折不扣的男子:“小侄给娘娘贺喜了。”
皇后握着胸口道:“你这幅模样,还不算鬼怪?本宫快被你吓死了,喜从何来?”
宗退之挥挥手,陈悝向皇后、宗退之各施了一礼,躬身退出。
宗退之微笑道:“陛下不久便会来临幸你了。”
宗退之的口气与陈悝一样直白刺耳。只是陈悝是个面容清癯不苟言笑的老者,讲出这等话只会让人一时心中不快。宗退之涂脂抹粉,身着女装,雌雄难辨,再讲出这种未卜先知的话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皇后却并未惊慌失措,而是望着那个鱼缸出神,似乎在揣摩宗退之的话。
皇帝每日在无极殿中与那三个妖女欢好,已经许久未到彰华宫了。虽然陈悝配制的长乐丸可以避免使别的女子怀上龙种,但如皇帝与那三个妖女这般荒唐法,难免有个万一。
加之皇后毕竟是个女人,深宫空冷,翘盼圣驾简直犹如大旱之望云霓。
宗退之的话正说在皇后的心坎上,将心中的惊惧都抵去大半。
见皇后默不出声,宗退之道:“娘娘尽管放心,陛下很快就会离开宗无本送来那三个女人。”
皇后抬头盯着那张精致而妖异的脸,道:“你是何居心?我又如何才能信你?”
宗退之微微一笑,缓步走向那个罡玉鱼缸,用指头轻轻弹了一下。
鱼缸中的一对眷侣正在首尾相衔亲密嬉戏,被这一弹惊得立刻遁入水草之中。
宗退之没有理会皇后的问题,而是问了皇后两个问题:“娘娘可知这两条龙鱼因何是金色?又有多少岁了?”
皇后皱眉道:“你有话直说,不必故弄玄虚”。
宗退之望着鱼缸道:“龙鱼色青碧,鳍若细纱,无鳞。龙鱼十年长成,长可丈余。龙鱼长成后始有鱼须。御仙山的大师们让龙鱼与金色鲤鱼杂交,历时数十年方得出两条金色的龙鱼。这两条龙鱼均有三对鱼须,早已成年。倘若用寻常鱼缸盛放,早被这两条龙鱼毁掉。龙鱼有龙之性,龙或潜于深渊,只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必定一飞冲天。娘娘这只鱼缸是神族以天工之术做成,与神族的铠甲一样,是罡玉。这两条鱼冲不破罡玉的镇压,只能委曲求全,生得如侏儒一般。”
宗退之转过身,语声依旧淡似漫不经心,眼神中却神光四射:“这两条龙鱼与这只鱼缸一样,均是天成。可是,这只鱼缸是神族遗物,这两条鱼却出自人族之手。神族以天工之术造出人族,人族未必不能造成神族。”
“神族乃古神以风云所做,非寻常女人所能孕育。若是将神族的种子放入寻常女子的身体里便如将龙鱼放进寻常的鱼缸中,鱼缸会被捣碎,龙鱼也会死去。”
宗退之一步步走进皇后,脸上的脂粉洁白光滑,看不出任何表情,眼中却满是癫狂。
皇后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想要大叫,却惊得连嘴巴都张不开,四肢也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动弹不得。
宗退之走到皇后面前,半跪下去,一只手按在皇后的肚子上:“我已经准备了一只罡玉的鱼缸,只等陛下将神族的种子放进来。”
皇后面色惨白,声音有些颤抖道:“胡言乱语,你疯了。”
宗退之用另一只手托起皇后的下颚,笑道:“陛下对我配制的长乐丸非常满意。看来娘娘对我配制冰雪红颜也很满意。这是我给陛下和娘娘的礼物。陛下服了长乐丸,日理万机,夜御数女依然可以生龙活虎;娘娘会带着二十岁的容颜和身体,直到百年之限到来。作为交换,陛下和娘娘要帮我造出神族!”
无极殿。
正在颠鸾倒凤的皇帝已是箭欲离弦,极乐镜外的五丰诵经的声音愈发高亢,语速也愈来愈快。
本来双目紧闭的皇帝睁开眼的瞬间,从面前的极乐镜中看到斜倚在欢喜榻上小憩的两个瑜伽仙子腹部均高高隆起,肚皮如波浪翻滚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扒开肚皮冲出来。
若是换做常人,肚皮被如此撕扯必定痛苦万分,那两个瑜伽仙子不但并未尖叫,反而闭着眼睛犹在美梦之中。
身下的瑜伽仙子轻轻哼了一声,用手推皇帝的小腹。
皇帝低头,看到身下的瑜伽仙子肚皮高耸,顶在皇帝的小腹上。
皇帝一惊,向后一跃五尺,站在极乐镜一角,双手翻飞,手印数变后右手举起,五指箕张。
三个瑜伽仙子肚皮翻动愈发剧烈。
殿门外五丰用尽全力念出最后一句经文:“若视白骨如花,地狱如画,则道心永沦,万劫不复!”
在五丰近乎力竭的诵经声中,殿外侍卫的一个神武将军的佩剑锵然出鞘,飞入殿内。
皇帝将长剑抓在手中,横于胸前。
血花从三个瑜伽仙子如脂似玉的身体上炸开,飞溅在光洁的极乐镜和剑身上,也飞溅在皇帝汗水淋漓的身上。
失去佩剑的神武将军立刻抢进殿门,正撞见赤身裸体浑身是血的皇帝。
神武将军乍见皇帝浑身是血,以为他身受重伤,刚欲上前搀扶,却见皇帝手中持剑行走自如,当即跪地叩头道:“末将万死,陛下恕罪!”
皇帝走到神武将军面前,手起剑落,砍下他的脑袋。
神武将军乞罪和人头落地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传到殿外。
殿外的神武将军和太监纷纷跪地,大声道:“陛下!”
皇帝沉声道:“传金光寺根芜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