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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藏锋

凌云峰顶,藏锋阁。

神宵宗主慕容哲居于此处。

慕容哲虽年近七旬,须发皆白,整个人却半点衰朽之气也无,犹如一柄刚刚发硎的利剑,目光利逾锋刃,让人心中发寒。尤其是当日向玉霄宗弟子传授剑法时飞剑断水的神技,更是让赵定方心生敬畏。

赵定方敢于孤身夜探赢见深的醒心阁,除了醒心阁地处偏僻,窥之不易被旁人发觉,还有一个缘故:赢见深不曾在赵定方面前出手。赢宗主雷法精深,不过是赵定方从其他赤霄弟子处口耳相传得来的消息。赢见深的雷法到底有多高,在夜探醒心阁之前,赵定方不曾亲眼见识,心中也少了一丝敬畏。

云笈天师在烟雾缭绕的居云塔中闭门不出,世上的人大都未见过他的剑法和雷法,所谓的天下第一可能是对这位不死圣贤的敬重。韩迟被誉为云笈天师以下第一剑,但赵定方从未见过此人,也未见过此人的剑法,因此,在赵定方的心中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是神宵宗主慕容哲。

赵定方虽有斩铁之术,如今进境不深,以慕容哲的剑势,赵定方还不曾伸手脑袋已经被那柄化作青光的利剑割下来了。

为保万无一失,赵定方在前往藏锋阁前恳请许空炎出手助自己一臂之力。

“三日之限还未到”许空炎责备道:“为何急着来见我?你不知道窥天之术最忌心浮气躁吗?”

赵定方道:“弟子昨日夜探……”

许空炎摆手道:“我说过了,你有疑问,三日之后尽可问我。你去过哪里,见了什么,我不感兴趣。”

赵定方顿了一下道:“弟子昨夜险象环生。今夜所探之处,比昨日更加凶险,因此想请师父在一旁襄助,不知师父……”

许空炎道:“你等等”。说罢抬头望天,接着悠闲道:“你命星亮得刺眼,刀山火海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你自管前去,一展为师所授之学。”

赵定方也抬头望天,星河璀璨,不解道:“哪颗是弟子的命星?”

许空炎不屑道:“你连地上之人的本性尚不曾见,如何看见天上的命星?你看为师这双眼,有何不同?”

赵定方看了一眼道:“师父您饮酒过度,双眼常带醉意,是双醉眼。”

许空炎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师父双眼已醉,但心中雪亮,万物枯荣都逃不过为师的眼睛,此眼不在脸上,而在心中,是谓法眼;还有一种天眼,可看世道轮回,以为师的修为,有生之年能开天眼也非难事。你这双眼,不过是凡胎肉眼,为五色所迷,真假不辩,同为师的法眼相比,你跟瞎子差不多。”

赵定方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师父你是不肯帮弟子了。”

许空炎斩钉截铁道:“对。”

赵定方辞别许空炎,先到凌霄阁中翻看几本兵法。

凌霄阁中所藏最多的是史书,兵书与律法典籍不多,每一本赵定方已经看过几遍。

赵定方在桌上摊开一本《七略》,望着烛火出神。

昨夜醒心阁外所见不过是一件轶事,景霄宗主赢见深以雷法为权贵之女治疗蛊毒,这件事连奇闻都不算,与自己身上的斩铁之术更是毫不相干。

想起另一个伏在醒心阁外的黑衣人,赵定方顿觉如鲠在喉。

那人潜行追踪的本事不差,在醒心阁上时赵定方亦无察觉,只是定力差了一些,被赢见深惊走了。

以此人的本领,很可能也发现同在阁外窥探的赵定方。听赢见深所言,此人应该是皇帝派来专为监视赢见深的人。如果此人真个发现赵定方,并将此时奏报皇帝,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皇帝得知另有一人也在监视重臣之子,会如何反应?

赵定方心中疑问纠结,奈何许空炎不肯开口答疑,一定要等三日之后。

也许三日之后,所有疑团自然会解开。

赵定方也想不出三日解疑的缘由,大概是天意吧,他只能如此说服自己。

想及此处,赵定方不禁想起里凡事皆称天意的师父,既笑自己愚昧,又恼自己无能。

赵定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寂静的夜色,淡淡的雾气在山间流转,被暗色的山峦染成青色,犹如深不见底的海水,楼阁的飞檐如尖利的爪牙,在汹涌的暗流中时隐时现。能于此境畅游无碍的,当是凶猛的捕食者。

另一个世界的赵定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不要说杀人,连杀价都不是菜市场上那些大妈大姐的对手。当他来到这个世界,由一个身心渐老的青年变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年,不但弓马娴熟,又有操控金铁之力,也做过天外飞仙降临俗世的美梦,譬如到了中国的水葫芦和到了美国的亚洲鲤鱼,来到一个没有天敌的世界。

不想此世凶险更甚:他有马,别人的马更快;他有剑,别人的剑更利;他仍在地上徘徊时,已经有人可以凭虚御风了。

一串脚步声自背后传来,打断赵定方的思绪。

许空炎所传剑术拳法十分驳杂,几日便换一套,赵定方走马观花,徒学其形,唯独这门潜行之术,学得最为到家。连许空炎也禁不住摇头道:“此术旨在我在暗而彼在明。为师习此术时尚用了半年的时间,你居然只用了一个月。你于此术天赋异禀,心思阴暗可见一斑。”

赵定方身怀潜行术,对气息声响十分敏感,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并不大,但在赵定方耳中却声如鼉鼓。

赵定方猛然转身,只见秦重正捧着一本书,快步走来。

秦重见赵定方转身,当即停步开口道:“赵师兄,小弟寻你多时了,原来你在此处。”

秦重说着将手中的书竖起来,封面上是两个工整的小篆“七略”。

秦重被派至赤霄山本为研习兵书律法,不过他于律法毫无兴趣,对凌霄阁中所藏兵书却极为痴迷,常向赵定方、赢连横、武司辰三人讨教。赵、赢、武三人都不曾上过战场,全是纸上谈兵,但秦重乐此不疲。

“赵师兄,这本《七略》小弟已读至《机变之卷》,里面奇计迭出,令人眼花缭乱,但小弟看来,其中之计多半阴险毒辣,而《出师之卷》中说,正道之师必胜,岂非前后矛盾?”

赵定方无心与他讨论,随口道:“邪术自然毒,正道却未必不毒。兵者,本是不祥之器,一动便有国祸民殃。动此不祥之器若是再思前想后纠结于正邪善恶之念,祸殃恐怕会波及更广。”

秦重听得入神,眼中却全是犹疑。

“可是….”秦重道:“《出师之卷》中还说,出师是为止暴虐诛无道,若使国祸民殃,又何必出师呢?”

赵定方知道秦重在御仙山中被佛理禅法濡染,恻隐之心甚重,觉得兵法中的诡变之道不可理喻。

赵定方无心与秦重谈论此事,有些急躁道:“沉溺佛理,妇人之仁。沙场赴死者何止千万,佛理禅法救得其中几人?天下便是苍生的战场,念佛不如习剑。”

赵定方见秦重面露惭色,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改口道:“御仙山的佛理想必也有‘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一说吧,形势非常时,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才是大慈悲。”

赵定方只是从秦重口中得知这个世界有禅法和佛理一说,但却从未听他提到过诸如佛祖、罗汉、菩萨一类的佛家偶像,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菩萨。

秦重听赵定方说完,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我似是懂了,又有些糊涂。难道果然如师尊所说,真法不可言说,出口即是虚妄么。还是我看的书不够多?”

秦重自说自话,似乎忘了赵定方的存在,拿着那本《七略》又转到书架之间去找书看了。

待秦重喃喃自语的声音消失,赵定方从窗口翻出,跃入沉沉夜色,悄悄潜上凌云峰顶。

藏锋阁立于凌云峰顶,共有五层,赵定方逐层跃上。

大概是艺高人胆大,慕容哲居然夜不闭户。

阁中点着一根儿臂粗的白色巨烛,烛影里站着一个白发老人,正是慕容哲。

慕容哲穿了一件白色宽袍,赤脚披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手前三尺处立着一柄青色木剑。

木剑剑尖下垂,悬于一个青石凿成的水池之上。

水池纵阔皆有一丈,深约四尺,大概是沐浴之用。

慕容哲御剑之术以至化境,剑尖离水面不及一寸,水面平滑如镜。若是旁人以气御剑,劲气之下,水面一定会生出波纹。

慕容哲缓缓站成马步,双手一并抬起,又放下,似乎在打一套掌法。不过这套掌法招式走的是阴柔一派,与四正掌法的阳刚风格迥异,不似赵定方在这个世界看过的任何一种掌法,倒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见过的太极拳。

悬于水面上的木剑并未随着慕容哲的招式而动。

动的是剑下的池水。

三道拇指粗细的水柱,蜿蜒如蛇,从水中升起,附于剑尖,继而缘剑身盘旋而上。

一个人族的御剑宗师,夜半无人时施展神族秘术!

赵定方心中惊疑不定,双眼却离不开那柄被水蛇缠绕的木剑。

慕容哲以极低的声音飞速吟诵一串咒语,赵定方不及听清,木剑已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撑开木剑,从里面挣脱出来。

木剑剑身一阵巨震之后,剑尖出绽放出一朵青色花朵。

包裹木剑的水柱失去形状,散落水中。

慕容哲盯着那朵青色的花,面露笑意。

笑意只在慕容哲脸上停了一瞬,数根生满尖刺的藤条从剑身上飞出,扭动如蛇,分数个方向扑向慕容哲。

慕容哲伸手一招,巨烛上的火焰仿佛一朵被折下的花朵,飞入慕容哲手中。

烛火在慕容哲手中变成近三尺长的刀锋,信手一挥,斩在木剑的剑身上,立刻腾起熊熊烈焰。

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刺藤如浇过火油般飞速燃烧,烈焰将藤条中的汁液烧的吱吱作响,似乎被焚烧的不是几条青藤,而是挣扎的毒蛇。

巨烛已灭,星光泄地,木质的地板泛着清冷的光,犹如坚铁。

水中渐渐熄灭的火光在慕容哲的脸上明灭,这位仙风道骨的宗师此刻面色阴寒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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