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猛的踩油门。车开得很快。看车窗外的霓虹灯忽地闪过，人群消失。很快到家。我早已擦干眼泪。眼睛通红。正准备下车。夏泠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走。他的脸苍白。他说：“不要离开我，叶蓝。我不想欺骗你。”他的目光真诚，“本来大学毕业，我要去北京工作。麦蓉和我妈都很支持。可是我要留在这边。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选择去上海，离你近一点。我曾经对麦蓉说过，我辜负了一个女孩子，她为了我的一句承诺选择了她并不喜欢的道路。五年大学，我一直被自己的愧疚折磨着。大一的时候我去看过她，他们刚上完实验课。她站在那里，看着一只将要被扔掉的狗，沉默地泪流满面。从那天起，我告诉自己，你配不上这个善良的女孩……国庆时，她问我回不回家，我觉得自己很难面对她，便骗她说我女朋友生日，不回去了。可我的生日，她都一直记得。她还祝我生日快乐。可她自己快乐吗？我知道她自从学了医就不会快乐。再后来，却听不到她的生日祝福了。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听说她谈恋爱了，为她高兴，终于可以不再理会我的话了。可是问问自己，心里是否很难过……那天喝了很多酒。第一次喝那么多，醉得几乎没法回寝室。是麦蓉，那时我们还不认识。是她送我回去的。她自始至终都知道，有个叶蓝，占据了我十一年的生命。”
他的眼泪流下来，那样绝望的泪水。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泣。原来他也是会哭的。他是为我哭吗？他的眼泪是为我而流吗？
我泪如雨下。我不知道，在我想念他的日子里，他也同样惦念着我。我哽咽着喊：“我不要你可怜我！学这个专业很好啊，起码现在有体面的工作，主任对我又好，还给我介绍男朋友。穆寒清的工作也好，他爸爸是人事局的，他妈妈是电信局的。家庭条件好得很。我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很开心。我喜欢当医生，穆寒清说他就是想找个医生……”
我的声音变了调，呜咽着，再也说不出话。眼睛仿佛被抹了洋葱，不停地有眼泪往下流。心里被揪得难受，无法解脱。我想起家里的那盆仙人掌，为什么我不能像它一般坚强倔强，浑身是刺，无人能伤。保护自己，抵御敌人。
夏泠把我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说：“叶蓝，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原谅我不是现在。你要记得，我绝不是可怜你。我一直记得，那年秋天，你坐到我边上时的样子。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和蓝色的百褶裙，梳着长长的麻花辫。我仿佛在镜子中看到长头发的自己，朝我微笑着。你的笑容那么甜，我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让你永远保持这样明媚的笑容。所以我从不欺负你，别人欺负你，我也会帮你……可是对不起，叶蓝，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却是让你哭的最多的人。”
我紧紧抱住夏泠，这个我十二岁时的天使。这个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的人。他到现在，才对我说，他辜负了我，他对不起我，他一直难以面对我。如果当初，他来找我，他能面对我，我还会那样恨他吗？他现在已经有了麦蓉，买了房子，准备结婚。却又来对我说，总有一天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十一年的光阴已经离我而去，而我，又要等到何时，才能等到他所谓的答案？
夏泠的眼泪流到我的脸上。流入脖子。我相信了他。他从未骗过我的。初一的时候，上体育课，那次是期终测试。女生跑800米。我那天感冒，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已经跑不动。他刚跑完1000，过来陪我跑，说：“你一定能及格的！相信我，叶蓝！”他一直陪我跑到终点。不顾别人的目光和言语。我随着他的脚步，紧紧跟着他。而那天我真的及格了。不必补考。
我狠狠的哭着，把眼泪擦在他衣服上。他不会在意的。以前我把钢笔墨水甩在他的新衣服上他都没怪我。何况眼泪是没有颜色的，干了，就消失了，再也看不见。
天色渐暗。有谁看到坐在车里相拥而泣的我们。我不知道，过了这一天，我还能不能再对自己说，不要为难自己，又苦了他人。还能不能说，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我还能不能放下，十一年的感情。
很晚才上楼。怕程杨看出什么。夏泠把东西放下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晚饭也没吃，径自去洗了澡。话也不多说，洗完后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我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去洗澡。水从喷头洒下来，洗刷着全身。热水冲击在冰凉的皮肤上，感觉颤栗。我想，夏泠的眼泪被冲走了，我见到的他的第一次的眼泪没有了。可是从今以后，我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是第一个在的，也是一直在的，永远在的。
已经开了电热毯，洗完澡躺到被窝里的时候很暖和，像夏泠的怀抱。暖暖的，让人不想离开。想起以前在学校时和楚延一起过的平安夜，很希望，今年的平安夜，我能和夏泠一起度过。我想知道，和他在一起过一个浪漫的节日的滋味。94年的平安夜是星期五，我第一次知道耶稣将在第二天出生。那天上课，算不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平安夜呢？我记得那天，他把挂在脖子上的小小的银十字架给我看，说这是他从小就戴的，从来没有取下过。那个小十字架已经有点发黑，握在手里有些微的暖意，是他身上的体温。以后的日子，我每次见到十字架就会想起夏泠，想起他十二岁时说的话。
那夜我睡得很好，自七月工作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夜的睡眠了。我不晓得，以后还会不会像今夜一样，都是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