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将溪石晒得烫暖,水面上,波光潋滟。
枝枒在溪岸边伸展的老榕树,七彩流动的水光反射在透亮的叶片上。
溪墘边,穿着薄红小袖、系著藤黄腰带的孩子,光裸着脚趴蹲在地上,拿那双小小短短花苞儿似的手掌,捡拾著河岸的石头。
堆成一个塔状,直到它高到不能再高,再一巴掌打散,然后喀喀地笑起来。
阳光在她墨色的发丝上留下一圈又一圈,温暖的踪迹。直顺的发被扎成了两束,规矩地伏卧在胸前。
颊侧那原本该是耳朵的地方,长著两个小小软软,像是饺子一样打摺的毛绒绒兽耳。
垂落的额前刘海,掩盖住额心黛青的新月胎记。
时不时,她可爱的圆眼会盼望的看著水色荡漾的溪面,像在等待著谁。
突然,那双小小的兽耳动了动,酥酥抛下好不容易堆好的石子塔,踉跄的半跑到水边等著。
酥酥关注的那处水面突然冒出泡泡,起初是小小细碎的气泡,涌上水面,然后渐渐变成大颗而且密集的。
之后,不再平静的水面被破开,从水底窜出另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一边喘着气站直,一边往河岸上走。
“荒月大人!!”
站在岸上的酥酥兴奋地叫喊。
仔细看,那个破出水面站立的矮小的身影,即使全身都因为水的浸润而显得狼狈,原本也许蓬松美丽的白银毛发,也邋遢的贴紧身体,但还是能清楚看见,头顶上那与岸上孩子相似的,毛茸茸的白色兽耳,还有额心和脸颊,相似的印记。?
荒月拖着步伐往岸上走,沉重的左手拖拉着削尖的木棍,沉在水面下的一端,似乎有什麼东西在挣扎,剧烈激起的水花在他背后绽开。直到一路渗着水滴上岸来,酥酥将手边的东西往岸上的火堆旁一甩,才看出是一条大鱼,一条几乎有成年人的小腿长,还生猛活跳、精神正好的肥美大鱼。
“荒月大冷棒棒!荒月大冷好厉害!”酥酥奋力拍手直到掌心生疼仍不停止。圆润可爱的小脸还带著奶味,因为灿烂的笑容而亮了起来,崇拜尊敬的眼光,紧跟着随后上岸,拧乾仍滴着水的荒月。
“让开!”
荒月开口了,稚嫩的嗓音有着儿童的青涩,却刻意学大人压低声调,感觉上反倒诙谐得可爱。荒月走到鱼旁蹲下,不急著穿衣服,却开始用锐利的指爪和削薄的石刀,刮去鱼鳞、料理活鱼。
原本跑到荒月跟前的酥酥,听到他的命令立刻让路,乖巧地移到荒月背后,拿那双好奇的眼睛,紧紧盯着兄长的一举一动。
这期间荒月偶尔将清理出来的内脏往旁边一丢,赏给一旁观望已久的河乌,偶尔又站起来,将摊平的鱼肉用木签串起放到火边烤。
酥酥也紧紧黏在荒月的屁股后头,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像是甩也甩不脱的鼻涕虫。
火焰将摊平的鱼片烤得直滴油,靠近火源的鱼皮卷曲微焦,散发出诱人食欲的鱼油焦香味。
酥酥蹲著等待,满溢的口水几乎要因为装不下嘴里,而流出来了。
好几次,她都禁不住诱惑,想学身旁的荒月翻面,拿小手去碰那鱼油沸腾的细树枝,最后都会即时被发现,有人会毫不客气朝细嫩的手背抽一巴掌,并且在她张嘴哭出来之前,紧告地瞪她一眼。
她只好噘著小嘴窝到远远的一边,继续耐心等待,顺便遮住自己的嘴——因为多话荒月会生气。
但是等到鱼烤好后,荒月把鱼刺和没剔乾净的鱼鳞清理掉,细心吹凉后,首先送到的也是酥酥的嘴边。
而直到酥酥捧著鱼片开心地吃起来,荒月才松开绑住的马尾,让阳光和微风搧乾湿润的白发。
今晚就是朔月了。
这一天晚上,原本在他体内喧嚣张狂的力量,会彻底爆发。妖怪之血的力量会膨胀,让他外表变成可怕的狼妖,他的身体将不受控制,有用不完的力气,锐利的爪牙仿佛能撕碎一切。并且,会彻底感觉到……
从一大早开始,这种不开心的感觉就一直纠缠著他。不安、无助、烦躁、痛苦、恐惧。但是,伴随其中的,却几乎又有一丝解脱的感觉。
比起天生妖力圆融不显於外的酥酥,他的能力向来锐利得多,也强悍许多,更加地接近父亲大人。据卿莫大人的说法,是几乎完全的继承。
承袭了父亲大人强大的妖力。
平时闰土大叔总会用崇拜又赞叹的口吻,对他诉说关於父亲过往的种种事迹。
强大到极致的妖怪,与母亲的相遇,追杀的死敌绯木,几次几乎致死、险象环生却又力挽狂澜的搏斗。
他是绝对强大而完美的存在。
这麼说著的闰土,眼里总是闪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恋爱的光华。
虽然他不清楚什麼是恋爱,却经常在母亲大人带笑的眼里,看见同样的光彩。
特别是母亲大人凝视父亲大人的时候。
总是在那时候,他禁不住会想,为什麼强大的父亲会选择母亲做为伴侣。
为什麼脆弱的母亲大人,可以接受自己身为人类的样子。
为什麼他们会在接受对方,互许一生之后,生下他们这两个孩子。
两个不属於人类,甚至也不算完全的妖怪的孩子。?
名为半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