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猛然顿住,那恍惚是个极陌生又极熟悉的名字。时空突然静止了很久。仿佛他遗失的那二十年渐渐地苏生过来。
他不再是农夫王大胡,他又变成那个纳达首领的长子,部落的大少主——耶青翼。
他缓缓地,回身过去。抬头,用那双被生活所累而显浑浊疲惫的眼睛,看向对面曾并肩作战的伙伴。
喉咙顿时干涩得说不出来,轻轻咳嗽了几声,才微笑了笑,哑声:“你们……还是找来了。”
“少主,太好了!您真的还活着!耶青氏……”
军官的话还没有说完,耶青翼微微抬手,恍惚着摇头。苦笑:“没有了……再也没有耶青氏。”混沌的目光里渐渐泛起浅苍色的光芒,紧锁的双眉间尽是苦楚伤痛,“……龙丘之战。父兄阵亡,是我的过错。是我辜负了父亲的信任,害得千万纳达人流离失所。你看我怎么还配得起‘耶青’这个姓氏?”
“不!少主!”军官闻言,立刻单膝跪地,“没有耶青氏,就没有纳达部落!自龙丘之后,部落群龙无首,如今早已经分崩离析。现在乌昌部落建立帝国,盐胡首领也在北陆封王,三大部落之中只有我们纳达落得如此境地……少主啊,所有流离的纳达人都在等待您复兴我们昔日的荣耀。在这个烈族人的帝国里,我们需要得到我们应有的地位!”
乌昌。盐胡。纳达。
许久不曾听到的这些字眼,此刻似有魔力一般冲撞着他原本平静的心。仿佛又看到了草原上展翅的雄鹰,成群的牛羊和奔驰的骏马……仿佛又回到那些个风雨里围猎、狂沙中放歌的日子。可,并不是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他早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血气方刚的纳达少主了,被一点点磨掉锐气的他还如何拿得起帅旗、号令千军?
况且,他早已经失去了他所有的亲人。那里早就没有什么可留恋了吧。
“少主,秋小姐她……”
耶青翼浑身猛地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了头,用鹰一样的眼神盯住说话的军官。
“……秋小姐她一直在等您。”
顷刻间,心底尘封已久的某一处被狠狠触动了。原来无论十年、二十年,抑或是更久些的时候,他始终还是放不下她。
“只有她一直认定少主您没有死。秋小姐等了您十年,即使是在秋家势力如日中天的现在,她始终没有嫁人。”
肤白如脂,眉目皎然。一颦一笑皆如明月照人,一举一动恰似弱柳扶风。他分明夜夜都会梦见她,每每想起来,都是一阵锥心的刺痛……他以为,他早已经是失去了她。
“少主,就算是为了可怜的秋小姐,请您回去吧!”
其实这许多年来,他偏执地喜爱着秋天,只是因为她姓秋。
她叫,秋茹衣。
夜里,村子仍然是静寂的。耶青翼独自坐在窗口,看着天边一轮孤月。
蓉娘端了洗脚水进来,看他闷不做声,便笑着打趣:“啊哟!咱家大胡今个儿兴致高啊!还赏着月呢!”
他什么话也没说。依旧看着月亮,她仔细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望月的目光,似狼般锐利。
蓉娘的心突地凉了。终究是个聪明的女人,陡然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丝苦笑:“是今天见到老朋友了吧?”见他惊异地回转身,她忙把笑容里的苦涩敛了几分去,继续道,“其实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这巢穴太小,容不下你这只鹰。”
“蓉娘,我……”
“你什么也不必说。”蓉娘打断他的话,别过头去偷偷抹了把眼泪,“虽然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在烈族里到底什么身份……我也早看出来你的来头并不小。所以我没想过能永远藏住你,再说……你又不真的是我家大胡,总归是要走的。”
“不,蓉娘,你听我说。”他走上去,抱住这个救过他、又陪伴了他整十年的女人,“我不会抛下你的。我耶青翼不是这种忘恩负义之辈。”
她在他的怀里沉默着,良久,才又笑了:“耶青翼……原来你叫耶青翼。真好,真好听的名字。”
“我不会走的。我留下来,就安安心心做一个农夫,就当蓉娘的王大胡,好不好?”
蓉娘使劲推开了他:“这不成!”他疑惑:“为什么?你不愿意?”蓉娘摇头:“王大胡是个农夫,但你耶青翼不是。你是那天上的鹰,不属于这里。再说了……”她顿了顿,垂下头去,声音压得很低,“你放得下茹衣姑娘么?”
耶青翼顿时哑然。
“她一定是个好姑娘。呵呵,你好多次说梦话都在念着这个名字……”她的笑容渐渐淡去,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哽咽起来,“十年了啊。你在梦里叫了她十年……我知道的。你放不下她。所以回去吧,不要你做我蓉娘的王大胡,去做茹衣姑娘的耶青翼才好。”
他笑。轻轻地拍拍她的头,说:“傻女人。就算我是耶青翼,也不会丢下你。如果我是鹰,便要带你一起飞,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地上。”
蓉娘哭了。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样温暖的话。如此,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吧。
耶青翼终于还是离开了。用纳达少主的身份召集旧部,重振纳达部落。
凭着纳达昔日的权势和耶青翼的能力,很快便受到炽帝岩浪的赏识,得封宁武侯。纳达一部也成了乌昌帝国中不可小觑的力量。尤其是耶青氏与秋氏的联姻,更使得这股权势难以撼动,宁武侯成为炽帝最得力的心腹之一。
蓉娘执意留在村子里,拒绝了入住侯府,也回绝了一切侯府中送来的财物。宁武侯在百忙之中会抽身来看她,吃她最拿手的小菜。
天灰蒙蒙的,像是很快就要有一场大雨降临。蓉娘握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檐底下等着耶青翼的到来。不一会儿,有一辆小巧精致的青色马车缓缓驶来,在她面前停下。驾车的仆人掀开车帘,却不是耶青翼——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迈步下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