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昌历二十三年。炽帝驾崩三年之后,国丧期满。对峙数年的乌昌与盐胡终于开战。
南华寺。
古佛青灯,黄卷檀香。眉妃入寺清修,整整一个月。
这里,怕是唯一听不到那些扰人之事的清净地了。
她秀眉微蹙,攥着佛珠的指一颗颗掠过,口中念念着佛经,却丝毫不得平静。直到微微一声咳嗽,她猛然顿住。睁开眼时,额上已然沁出了冷汗。
“阿弥陀佛……”打断她的是南华寺的老主持。洛子眉起身,双手合十:“玄空大师。”
“眉妃娘娘的心乱了。”玄空洞若观火。
洛子眉也微微点头,答道:“炽帝临终之托,子眉一直谨记在心。如今这一幕,皇上与公主兄妹相残,正是他所不愿见的。可我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阻止不了。”
玄空大师沉声道:“既是人力不可为,娘娘又何必自责?事已至此,逃避无益,倒不如迎难而上,兴许还有转机。”
“大师。两虎之争,必有一伤。可无论伤了哪一个,子眉都无颜去面对死去的炽帝。”
“老衲只是担心——倘若这一仗落得两败俱伤,天下恐怕又要易主;黎民百姓,又要遭难了啊……”
洛子眉闻言一怔:两败俱伤?那是万万不能的!然而:“我一介女流之辈,又能做得了什么?”
“娘娘近年来熟读治国安邦、行军布阵之书,如今只是少分历练而已。老衲阅人无数,看得出娘娘有过人的天赋,虽是女流,却并不逊色于男子。”
“大师说笑了,子眉哪里担得起这份赞誉。”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绝非戏言。倘若娘娘没有这份济世之才,炽帝临终又怎会有如此重托?”玄空大师微顿了顿,继续道,“炽帝一生决断英明,慧眼独具,识得多少杰士英雄。即使娘娘不相信老衲之言,也必然不会怀疑炽帝的眼光罢。”
洛子眉的神情微变。心中却如翻江倒浪一般,忐忑难安。
她始终猜不透他临终的心思,如今却终于了悟了——原来,竟是这样的安排么?
他终归是不放心将天下交予那个略带少年心性的天子,他认定了她的经世之才恰能补足寰帝的白璧微瑕。他更知道,深爱着他的这个女子,会为了他的嘱托尽心一生一世。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生前将乾坤握在掌中,就连死后……也可以如此操纵着世事。
他是在用一生下一盘棋,他是个技艺卓绝到撼动天地的棋手,那三千疆域是他的棋盘,而她,仅仅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也许,只有那个她,只有殷羽珊——才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真实吧。
可为什么……即使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也会如此的心甘情愿呢?
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你曾让我心生温暖的字句,不想分辨话语几分真假,不愿去猜你待我几分虚实,就算那份情意从始至终只源于旁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子眉来说,看待岩浪的那颗心里,从来没有是与非。
只有一个字,是“爱”。
爱到深处,便甘愿作为那个人的工具活着,这般卑微的姿态。
她轻轻拭去脸上不觉流出的泪,向沉默着等待她回答的老主持微微一笑,再说话时。她已然不再是曾经那个洛子眉:“谢谢大师指点,子眉,终于明白了。”
她缓缓走出门去。丫鬟们赶紧上前为她披上披风。
寺外,月色清幽,星光寥落,晚风微凉。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山间凉亭,岩浪醉酒的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有月有风的日子。
“眉妃娘娘,回宫的肩舆已经准备妥当,就在门口候着。”
夜色浓郁。她抬头看着天边光亮无比的北斗星,突然笑了。笑容,璨若繁星。
丫鬟以为主子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好再重复一遍:“娘娘,肩舆就在外面。”
洛子眉恍若未闻,仍然那样笑着,惊艳了漫天的星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知是说与谁听:“你看,天要亮了。”
“娘娘?”丫鬟有些惊讶。
她笑着,仰望星空。在这寂寂深夜,泪水无声滑落,她一字一字:“天——就要亮了。”
·《寂世劫》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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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本来故事到这里结束了。但是有读者说这个地方似有未尽的感觉。嘿嘿,我想不妨再来个下部吧。是洛子眉和岩魁的故事。日后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