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日之后,风波已过。
原本歌舞升平的街道上变得极为冷清。醉月楼的旧址,却再也没有楼,余下的,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偶尔走过的行人,仍不免议论几句:“啧啧,真是可惜。这么漂亮的‘醉月楼’,竟然一把火就烧没了。”
“最可惜哪里是这楼啊,那倾国倾城的云姬姑娘才叫可惜呢!唉,就那么给烧死了!”
“那倒是,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却是如此刚烈,死活不说出同党的下落。当时就用了酷刑,硬是没吭一声。”
“可不是?知州大人都没了法子,一怒之下烧了醉月楼,也是红颜薄命吧。”
……
议论未休。
没有人注意到,在废墟之中,那个跪倒恸哭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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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昌帝国。顺德五年。自炽帝岩浪退位至今,冕帝岩魁创立了更昌平的盛世。
然而,在离帝都较远的南陆却渐渐崛起了一股新的势力——那是大端皇权复兴的力量。
幽族皇室殷羽兄弟大举“反乌复端”大旗,从汐州为据点,复国的呼声在幽族人中越来越高。而就在此时,冕帝身陷与盐胡部落的内战之中,无暇南顾。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整个南陆几乎都要成为新的**。
汐州,七月初七。福康酒楼。
倚靠着栏杆,年轻的男子对着月光,仰首饮尽这杯上好的竹叶青。说是上好,却也并不显得有多特别。
毕竟这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楼,小本经营,菜色也不怎么齐全。
喜欢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它特别的位置吧——曾经的这里,是名满汐州的醉月楼。
这样一想,男子的脸上现出别样的忧伤来。紧锁的眉间看不出任何情绪,侧脸流畅线条,在月色下显得寂寂寥落。
谁又能想到,这个年轻的男子,就是如今南陆鼎鼎大名的殷羽烨?
“然姐姐……”他轻轻唤了一声,有些自嘲地微笑起来。呵,她怎么听得到?可是,从汐州开始复国,便就是要然姐姐的亡魂能够看到——那少不更事的少年烨儿,终于长大了,顶天立地了,能够保护她了……可是,她却不在了……
付完酒钱,殷羽烨下了楼。月光清幽,走着这条路上,连思绪都格外恍惚起来。
“天哪!这么丑就别出来吓人!”一声尖利的女声让他猛然清醒起来,循声望过去,说话的红衣少妇已经走远。
前面,是一个破旧的小摊,一个身着暗灰色麻衣的妇人正躬身拾起被打翻在地的鲜果,似乎已经上了年纪。她的整个身体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身形都看不出。
“大嫂……”殷羽烨情不自禁地上前,同情地唤了一声,“我帮您捡吧。”
说罢,便躬身下去,迅速地拾起那些果子。妇人听到他的声音,浑身猛然一震。
他一转头,刚好看到她的脸。原本遮住半边脸的面巾滑落在耳边,露出那着实森然可怖的容颜!五官骇人地扭曲着,皮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因是在晚上,看不太真切,但月光映照之下却更显得诡异可怕。这样乍一眼,让殷羽烨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殷羽烨赶紧转过看着她脸的眼睛,尴尬地一笑:“大嫂……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然而,妇人竟似没有听到他的道歉,仍然死死地盯住他,眼中居然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烨……”她轻轻的一唤,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恍然惊觉。他是烨儿,可是,她怎么还能认他?
多想告诉他——是我啊,是你的然姐姐啊!
可是,怎么可以?
这一个字让殷羽烨也有些震动,他猛地转头,问:“你刚才?”
她微微一笑,别过脸去,那样沙哑的声音:“夜……深了,小兄弟快回家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殷羽烨也笑了笑,原是自己想多了,答道:“是啊,六哥和嫂嫂还在等我呢——我六哥总把我当孩子看。”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大嫂面前,英雄殷羽烨倒像个少年一般腼腆开朗起来。没想到对于这样一个初见的妇人,竟会觉得这般投缘。
站起身,准备离开,却又像忘了什么,折转回来,将一样东西递给那妇人:“这个送给你吧……看你似乎很缺钱用,我也没带别的。”
那是他随身的玉佩,上面只有一个字:烨。
当她要接过来时,他又拿了回去。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解下玉佩上的红色绳结,才又重新递给妇人。向妇人笑着解释:“这绳结我不能给你——虽然不值钱,可对我很重要。”
妇人点头,微笑着,却又落了泪。
她当然认得那样东西,那是她曾经亲手编织给他的。那时,她是苏芊然。
“再见了!”殷羽烨笑着向她挥手。明媚的笑容,犹是那个灿若朝阳的少年。
“再见——”怕是再也不见了。
殷羽烨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走进墨色里,同时,也彻底走出了苏芊然的生命。
她挥手,微笑着。看着殷羽烨走远,低声哭泣起来,终于叫出了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烨儿……”
再见了,烨儿……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