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降临了,却依然没有半点困意。雪怜月想起曾经师傅在树上躺过的位置,于是便跃上树,依照着师父的样子躺下来。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角的天空和一轮皎洁的明月,正适合怀念。这个位置,这个姿势,这个风景,原来都是,师父满满的落寞啊。寂寞这种东西如同华丽的丝线,是长在空气里的,会一圈圈缠上人的脖颈,然后随着呼吸,一点点的收紧,让人觉得将要窒息。
原来最华丽不过寂寞。
原来最绝望不过寂寞。
雪怜月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乱糟糟一团。好像自师父辞世后,这是头一回,心里如此凌乱。皎洁的月光下仿佛映见了师傅一袭白衫的身影,既高且远,夹带着无尽的惆怅。
那影子却突然渐渐变了模样,依然是一身白衫,却少了落寞,多了潇洒。雪怜月迷迷糊糊的看着,却见那人转过头来,温柔的笑容,却有略略轻佻的唇角,让人想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样的句子来。陌云吗?雪怜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差一点跌下树去。
雪莫在树下抬头,‘小妹,当心,夜里寒凉,还是进屋吧。’
是啊,夜里寒凉。而师傅曾经,就这样枕着月色寒凉一夜无眠吗?只怕那时,天下无人懂得镜清,为什么几乎都没有笑容,连自己也是。
雪怜月从树上跃下来,‘哥,我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喜欢夜晚躺在树上了。’
雪莫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这个地方可以让他暂时放出他的落寞,不用伪装,会很轻松。’雪怜月说着,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雪莫抱住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任由她从锁眉落泪,到泣不成声。
雪怜月终于哭得累了,在雪莫怀里昏昏沉沉的睡去。
雪莫看着她哭红的眼,轻轻的说,‘没事的,师父他离开了,其实会活得更轻松。’
又过了十来天,山上的桃花渐次开放了。陆廉来了,带着他的徒弟楚寒。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镜清的美酒,而是传来的噩耗。
他们在封锁的竹林外遇到了雪莫两人。两个人都沉默着,都不愿开口。
楚寒早已猜出了几分,陆廉也吃了一惊,‘镜清他……他……不,不会吧。’语无伦次。
雪莫闭上了眼,深呼吸道,‘师父他,已经……辞世了。’
‘怎么、会这样。’陆廉低下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楚寒也不再说话,低下头保持着沉默。
‘镜清,镜清啊!你小子怎么就先走了?!你走做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先走!怎么,你是想赖我的酒吗?你给我回来啊!回来啊……’陆廉仰天长吼,。去年走时,才说好的要新开一坛竹叶青,两人要喝个尽兴,可是这一转眼,他却就不见了人。
有些时候,世事变迁的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就要接受悲伤。
他们走进竹林的小院里,都不再说话。陆廉很想问些镜清生前的情况,却还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还是雪莫咬了咬牙,强忍着悲痛,将事情的经过简略的诉说了一遍。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楚寒开口了,‘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他看着雪怜月,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们打算出山游历一番。至少,隐山是不能呆的。’雪莫很平静的说道。
‘你们,那,需要和我们同行吗?’楚寒又问,却不见雪怜月说话,心里忍不住担心着。
‘不了,我们打算独自出行,这样不容易被找到,也不会打扰你们。’雪莫不紧不慢地回道。
‘这样啊。’楚寒低下头去,他很想知道雪怜月的想法,可是她却不说话。
雪怜月其实知道楚寒的想法,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可是她从不说什么。楚寒的心意她全明白,可是她装作不知道。楚寒从来都不会多说什么,他只是用行动表达着,他发觉,他是真的对她动了心。雪怜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冥冥中她感知到,她要等一个人,可这个人却不是楚寒。她待楚寒为兄长,却又不愿伤到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楚寒自然也察觉到了雪怜月的躲避,所以也就没有说过什么。既然爱她,那就给她自己的选择,他不想让她为难。他可以等,守候着她一辈子,哪怕她所爱的,不是他。这一辈子,大抵,他是再难爱上,另一个人了,有她,就足够了。所以他对她说,‘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在你身后,只要一回头,你就可以看见我。’然后,他认她为自己的小妹,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两人,只是兄妹情谊。楚寒自言自语,这是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爱了。只是这一句,雪怜月没有听到。
然后雪怜月就哭了。不值得的。感情之事本就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事情,所以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心痛,会这么难过。
人间情缘,本就玄妙,世间之人,参不透。
雪怜月终于开口了,‘我们打算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就下山。’
楚寒低下头,‘那你们多保重,有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在的。’
‘嗯。’雪怜月转过头,泪水又忍不住了。
陆廉递过去一支笔,‘你们拿着,有事情的话,就用这笔在纸上写下来,明火烧毁,我就会知道了。’
雪莫接过去。
‘那我们就下山了,你两个步入江湖,一定要小心。自己保重。’陆廉说道。
‘是。’
陆廉下山了,楚寒也沉默了。其实他想多留一会儿,可是想一想,还是放弃了。那就还是,再见吧。
雪怜月找出来那只师父买给她的簪子,碧蓝的簪身,闪烁点点的光,就像是深邃的忧伤,落下星星的泪珠。师父,徒儿想你了,你还好吗?
又是坐在月色下,忍不住开始怀念。人们所说命运多舛,其实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