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宿醉的紫棠醒来后,只看到空空的床铺。连原本凌乱地丢在地上的衣衫,此时也全都换成了香薰过的新衫。
若不是身体上的变化,她真的会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美好的,令人羞怯的梦。
梦中,她见到一个温柔而英俊的男子,他是她的夫君,她未来的一片天。
在梦中,他轻声地诱哄着她,把她从少女变成了少妇。
在梦中,他看懂了她的悲伤,亲口许了她一片荷塘。
然而在梦中的那个夜晚,这个温柔而俊美的男子,只是她的一个幻觉吗?
或许,只是酒精和夜色,把一切都美化了。一种自恋的惆怅,更给一切都增加了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接下来,又是数十日的冷落。
最后,梦真的醒了。
这一日,是后宫中的大日子,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封妃的大典,时隔二十年后,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第二贵妇:贵妃的封号,又一次花落坤安宫。
虽然早在林氏紫棠入住空虚二十年的坤安宫时,众人心中已有预料,可封妃典礼如此隆重,却依然令人许多咋舌和嫉妒。
可是,皇上的意外缺席,让如此隆重的典礼,又仿佛成了一桩闹剧。
坤安宫中,彩灯高举,喜气盈门。从里到外垂挂着鲜艳明丽的彩绸、彩纱,许多各色贵重的用品,一箱一箱地搬进来,一队一队的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四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林紫棠缓步迈下通往内殿的台阶.软底的丝履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却被淹没在进进出出宫人们的脚步声中。
她那高高梳起的发髻上戴着镏金偏头凤冠,一身粉色宫装罩着一层薄若蝉翼的细纱,肩上垂下的丝带拖曳在身后。
箱笼一件件地被打开,无数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以及诸多宫外并不常见的生活用品,一一呈现在新贵人的眼前。
诸多珍宝的光彩却没有照进她的眼眸,那身华贵的粉色宫装也没为她的脸上增添一点点喜色。
大殿里喜庆的气氛似乎悄悄退去了一点,宫人谨慎的站在一排排的箱笼旁,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新娘娘是对皇上没有出席封妃仪式感到不满吗?还是出身左相府的她见惯了荣华富贵,对眼前的这些都不感到稀奇?
可这些都是天子的封赏,即使是一根针,也该感到万分的荣幸的啊!
听说新娘娘仅仅侍驾一次,就获得了尊贵的“贵妃”封号,受到皇家诸多不输于皇后的礼遇,尽管从皇帝仅仅临幸了她一次,便不再召见她这一点上来看,似乎并不十分喜欢她。
自然了,她这个封号,并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搏来的。
她是何其幸运,生在那样一个皇帝都没法忽视的家庭!有了这样强大的靠山,即便受些冷落,又有何怨呢?
宫人们出于各种异样的心态,在心底温习着宫中的各种传言,揣摩着新贵人的心理。可是眼前这位新娘娘的气质与气势,却又让她们没人敢表露出半分在脸上。
形势逼人强,此时这林娘娘身份已定,在这宫中的地位已经高得足以压死他们每一个人。人家生得好,自己也只能在心底妒忌了。
随着宫人们最后走进宫来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她的服饰和发式都与别人不同,发髻挽起,衣饰老成,显然是个成过亲的女子。
林紫棠明白,这个人,便是传说中的嬷嬷——她们出生特殊,在宫中地位超然,各自都大有来头,在这后宫里是些万万得罪不得的人物。
王嬷嬷的身份也是极其特殊,她原本是皇后生的大公主——建炎公主的奶妈,后来留下来协助中宫处理后宫事务。
“贱婢王氏,请贵妃娘娘安。”
她手搭在腰间浅浅地行了个礼,便不着痕迹地抬起眼眸打量起眼前的新贵人。
“王嬷嬷好。”
林紫棠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若把这个王嬷嬷当做府里那些看着她长大成年女仆们的话,她的眼神也就不会那么令人讨厌了。
“婢子在坤宁宫皇后娘娘身边供职,今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特来侍奉贵妃娘娘,给娘娘说些宫中礼仪,以及宫中的各种情势。”
她说话的语气中,特意加重了“皇后”和“太后”,显然在表明自己的来历不同凡响,要叫人高看一眼,也要教这位贵妃娘娘不好推辞。
“请嬷嬷指点。”
林紫棠再点点头。
她那种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态度,倒叫王嬷嬷在心低暗暗称赞,不好再罗嗦什么了,便悄然地退到她的身侧,一一为她说明起每个箱子里东西的来历,以及各自的用途。
林紫棠的目光随着她的引导一步步看过去,心中却兀自沉吟起来。
太后居然派皇后身边的人给她指导礼仪!是这对婆媳之间的关系非常之好,还是这后宫之中,包括太后那边,都已经完全由皇后一手把持了?
不过,以****两家在朝中的情势,王皇后这样不避嫌疑地安排一个奸细在她身边,也似乎太过明目张胆了。
统帅后宫的王皇后,不该是如此嚣张的一个人,或者,她还有别的什么用意不成?
或许根本是她想的太多了。
这位王嬷嬷看起来阅历挺深,为人也颇为沉稳,懂得进退,也难怪中宫会派她前来。
天色渐渐晚了。
忙碌劳顿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到了休息的时间。
脱去粉色的宫装,卸下偏头凤冠,林紫棠注视着凤纹雕花铜镜中的那长发素颜,不觉有些痴了。
褪尽了铅华的她,似乎又恢复到那个待字闺中的林家大小姐。
从镜中反射出点点闪烁的烛火,恍然在某个梦中依稀见过……
就在此时,王嬷嬷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朝紫棠微微弓了弓腰,便用急促的语调说: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准备接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