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的刹那,坐了一夜的男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四目相对,这是他们一千八百多天地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的形象都不算最好,尤其是秦哲宸,眼圈底下泛着灰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颚冒出了不少的胡茬,脸色憔悴。乔桑榆暗自悠然地叹息一声。
秦哲宸则是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瞬间大放异彩,一扫一宿未眠地颓唐,目光灼灼地紧紧盯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她瘦了,脸色也不算好看。其实他早在派人调查的时候就见过她的照片了,知道她的一切近况。可是真的见到本人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到底有多激动。
乔桑榆被他如获至宝地炙热眼神瞧着有些不自在,挪开了视线:“秦先生。”
话一出,秦哲宸的心血澎湃顿时被击打地溃不成军。秦先生,她竟然用这样的称呼,看着隔在两人之间的铁门,就这么简单地将他们分处在不同的世界了。瞳孔一紧,扭身就要起来。他想要毁掉他们之间的樊篱。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蹬噔地高跟鞋敲击声,一个年轻的女人缓步下来,乍见到他们奇怪的情形时,愣了下,接着从容地从他们楼层走过。只是她的眼神在乔桑榆的脸上留恋了许久,又看了看秦哲宸,最后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这才下了楼去。
乔桑榆被她瞧着浑身不自在,也为她敲响了警钟,尽管她不算热情,可也谈不上离群索居,在这幢大楼里也有好几家关系比较好的,特别是楼长李大妈。看了眼挂钟,差不多是她早锻炼的时候了。懊恼地咬咬下唇。她敢肯定,如果现在她让他走这句话必然是句废话,指不定还要引起反弹弄出动静来。不是她害怕流言蜚语,而是她不想对着自己亲近的人撒谎。思量了下,做出了决定。将铁门打开:“进来吧。”
秦哲宸怔怔,是被忽然可以登堂入室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的,不过既然都掉到他的嘴里了,他不吃是傻子。于是激动地起身,因为坐了一个晚上,早就双腿发麻了,他动作又迅猛。于是一个踉跄就要往前跌去。所幸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门框,免于了狗吃屎的窘境。
“小心”两个字堪堪就要脱口而出了,身侧的手动了动,终究被离职给遏制住了。
脱险的秦哲宸庆幸过后,瞥见她四平八稳地站着,心里又笼罩上了一层失落。她可以就这么站着看着了。一股苦涩在周身蔓延开。只是如今这苦果是自己酿的,也唯有他自食了。迅速地收拾了心情,款步进去。目光很快而不落痕迹地打量了遍屋子。地方不是很大,一室一厅,可是却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心灵手巧。简单而温馨。
乔桑榆进了厨房间,给他乘了一碗粥出来,放在了餐桌上:“过来先吃早饭吧。”
秦哲宸闻言,五官乍亮,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欣喜:“嗯,好。”走过去,看着米白色的白粥,他深觉得这是最好看的颜色。吸了口气,鼻尖弥漫清香,这应该是最好闻的气味。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浓香软滑,入口即化,难得还品味出了稻米天然的甜味,白粥入喉,温暖了空无的脾胃,仿若是窗外暖洋洋的阳光映照到了他的身上。俊朗的脸上满是满足慵懒的申神情,急急地又是喝了一口。
乔桑榆瞅着他拿那一副饿极了的样子,假使不认识他,还以为他是多少天没能吃饭了呢:“要是你还饿的话,厨房里还有。”
“嗯。”秦哲宸对着她展现一个灿烂的笑容。
乔桑榆望着他眉眼弯弯的样子,愣了下神。但是及时拉回了自己的思绪。到厨房里去简单将东西收拾了下,水开着冲了半天才回神,把碗筷等归置好,出来,他已经喝完了:“还需要吗?”
秦哲宸当然不客气了,点头:“嗯。”见到她把手伸过来,“不用,我自己去吧。”
可是乔桑榆却十分坚持:“还是我来吧。”倒不是她想要伺候他,只是不想他的足迹过多涉及她的领地。
秦哲宸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和她较真,从善如流地把碗给她了。很快乔桑榆就装满了端出来:“这是最后一点了。”其实还有,但是她想,若是她不说,他定然是会把所有的都给吃了才会罢休的。
“哦。”粥好吃,不过更重要的是能够和她同处一室。
秦哲宸再次较快地用完了,本想勤快点把碗洗了的,乔桑榆阻拦道:“不用了,你先放着吧。”舔了舔双唇,“秦先生。”
秦哲宸笑容在嘴角顿时僵住了,神情恢复到惯有的冷肃,喑哑的声音低沉严厉:“不要喊我先生。”他非常讨厌这个疏远客套的词语。
不称呼他为秦先生,那她该怎么说呢。顿了顿,坚持了自己原话:“秦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到我这儿,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谢谢!”
他烦躁、失望、愤怒、后悔,但他尽量控制不让情绪浮现在脸上,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随着自己性子来,只会把她推得更远。黑眸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他复开口,声音像是多日没有饮水般的艰涩:“我没有结婚,那些喜帖都是我假造的。”
乔桑榆没料到他突然转到这个话题,愣愣:“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和我没关系,你不需要告诉我的。”
秦哲宸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酸痛:“那些照片都是我用电脑合成的,网上找了一些照片,就做成那些了。”因为怕找别人做,一旦流露出去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全都是他晚上一张张地合成,然后去暗房洗出来。
难怪那些照片风格全都不一致,想到那天徐老师赞叹是有钱人手笔大,却不料不过是电脑强大的缘故。不知道徐老师知道这样的真相会作何感想。只可惜这样的事情又不可能发生。
“婚礼也是假的,我就是想着你能够找过去。”秦哲宸嘴角自嘲地勾勾,“不过,你没有去。我就找来了。桑榆。”
乔桑榆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秦先生,你有钱想要折腾都可以,但是请你不要把我当做你戏耍的对象,行吗?”
秦哲宸急急地解释:“我不是想要戏耍你。我只是.......”顿了顿,承认,“不敢来见你。”
乔桑榆一怔,吸了口气,含笑着指出:“可是秦先生,你现在就坐在这儿了。”
“是,是我寄希望你能去,那样.......”那样证明你心里还有我。秦哲宸半句话隐在了唇舌尖。
乔桑榆平和的心里漾起微微的波澜,可是她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壁橱上,望着上面葱绿的绿萝:“我想我没有必要去。秦哲宸。”望进他黝黑的瞳眸中,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秦哲宸瞳眸迅速地收缩,定直地看着她:“那是个错误,你清楚点的,我当时.......”
“不管是不是错误,那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而且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了。所以,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就当我是拜托你了好吗?”盈盈水眸凝重诚恳地看着他。
秦哲宸胸口一窒,下颚绷紧,脸上掠过黯然,合上眼数秒后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仿若是瞧穿她的内心。
乔桑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捏紧,和他对视着。挺直的背、坚强的表情,无不显示着她刚才那句话的决心。
许久,秦哲宸收回了视线:“好,我离开。”他还是了解她的。看似温婉,但是实际十分倔强。如果他强行,只会适得其反。撤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乔桑榆静静地看着他开门、关门,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小公寓里一下子安静教人发慌,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无论做什么无法凝起心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干脆放弃了。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一踏出校门就看见了一辆黑色亮眼的宾利车。在这个城市里,这样霸气的车子并不常见。乔桑榆心底咯噔一下,直觉就是不好。别过脸去试图装作没有看到。可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掏出来查看,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她果断地给摁断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放到口袋里,它再次响起来,仍旧是那个号码。她忍不住瞥了眼宾士车。抿唇沉思片刻,她接通了电话。完全出于无奈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口气了:“秦先生,什么事?”明明已经都说好了,他今天又算是什么意思呢?
“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语气轻快,充满笑意地歪楼了。
乔桑榆一噎,冷凝的语调微愠,嘲讽:“除了你这么无聊还会有谁?”算是变相地解释了,不是她深深记得他的电话号码,而是推断出来的。
这在秦哲宸听来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言,昨日沮丧的心情顷刻烟消云散了,嘴角上扬到最高的弧度:“哦,原来是这样。”
乔桑榆听着他难掩戏谑的语气,脸色黑沉下来:“无聊。”说完就准备挂电话了。
“桑榆,上车吧,我想请你吃顿饭。”说完,又解释道,“算是感谢你昨天的早饭。”
这算什么,礼尚往来吗?“不用了,白粥而已,不值什么?”
“我觉得它值就值,上来吧,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吃顿饭。这样都不可以吗?”说到最后竟觉得有些委屈意味。
“不用了。”乔桑榆根本不为所动。
“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只能下去邀请你了。”
乔桑榆闻言气得发笑,他算什么,软硬兼施吗?鼻腔“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扭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她还是回头看了眼宾利,竟能够敏锐地看到车门打开了,再迅速地扫了眼校门口。因为离放学有段时间了,老师们三三两两地下班了。脑中飞快地转过思绪,她不知道秦哲宸到底有多高的知名度,但是她却可以肯定在她们那个年级里,一旦他出现了,那些老师绝对是能够认出他来的。而她不想承担那些因为他出现引来的困扰。咬唇,妥协,转身朝着车子走去。车门并没有再被开大,乔桑榆不甘心,扫视了校门口,拿起电话拨通了刚才的号码:“我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想万众瞩目。所以你把车开到永安路上,我在那边上车。”
“好。”秦哲宸爽快地答应了。
乔桑榆就看见那辆车缓缓地启动,然后朝着永安路的方向开去。她真心不想去,可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只怕明天他就能直接到学校里来找她了。蹙起眉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往日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她硬生生地给拖成了半个小时,转角就看见宾利突兀地停在那儿,走过去,干脆地上车,坐到了他的后座上,靠在车窗上。
“我对运城不太熟悉,你有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地方?”秦哲宸言笑晏晏地问道。
乔桑榆恍若未闻,没有回答,合着眼假寐,来了个非暴力不合作。
秦哲宸也不动气,兀自提议着:“还好我查了一下,听说这儿悦然居挺有特色的。昊子在那儿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你知道的,昊子就是一吃货,他能说好吃肯定是不差的。我们今天去那边试试,怎么样?”
乔桑榆不置可否,像是睡着了样。
“你如果没有更好的建议,那我们就去那儿了。好吧。”秦哲宸自说自话。
一路上全都是秦哲宸在说话,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运城的一些事情,也难为他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对运城有这么透彻的了解。而乔桑榆则被他聒噪地也不闭目养神了,而是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变幻。
悦然居建造在运城唯一一座山--凤凰山的山腰中,得天独厚的自然风景,再加上老板的巧妙构思,融合了山水,还原了古代院落的景致。一看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同样价格相信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难怪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没听人说起过。
穿过长长的抄手走廊,游廊外面是一汪荷花池,已经能见几朵花骨朵了,乔桑榆信步走来,不免想起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是不是到了晚上也能瞧出那样风华的景致。
服务员引着他们又走过了一个九曲桥,在一座庭阁前停住了脚步,笑容可掬地微微欠身介绍:“秦先生,您定的包厢到了。”
秦哲宸点点头,回头,扬起温柔的笑容:“桑榆,怎么样,喜欢吗?”
乔桑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还真不知道我那碗白粥这么值钱。”
秦哲宸笑容一僵,又迅速地满血复活:“那你可以多给我喝两碗你的白粥。”
“你可不是喝粥的命。”乔桑榆说完后,就越过他进去了。
秦哲宸望着她的倩影,挑挑眉头,举步连忙跟上。
服务员惊愕的看着他们两个人,这是什么情况。这女孩子怎么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寻仇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随着一道道菜品的上来,乔桑榆不得不承认他是有心了,这些菜都是她以前喜欢吃的,不过,也都是她以前喜欢吃的而已。现在和过去还是不一样了。
秦哲宸见她兴致不是很高,看了眼菜品,他敢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可是聪明如他,明白自己一旦为了,她出口的必然令人沮丧的答案。于是他不问,径自热情的招呼她多吃点,不说她喜欢,也不为她夹菜,转动着转盘,每道菜停在她的面前,都要介绍一下。而重点则是每道菜的营养价值、味道、渊源。每次的结束语则是:“你尝尝?”她不动,他也不勉强。她动,则多停留一会。
乔桑榆耳边充斥地全是他的声音,那个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秦哲宸哪儿去了?李梓昊是吃货吗?若是他来,定然也没有他这么精通的。若是他去从事餐厅服务员定会是个中精英的:“好了,我已经吃饱了。”放下了筷子。
“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点。难怪这么瘦,再多吃点。”秦哲宸心疼地说,将方才她喝了的乌骨鸡汤转到她面前,“再喝点这个,养养胃。”
“秦先生,我已经好了,非常感谢你热情的款待。如果你也吃饱的话,那我们就回去吧。”
秦哲宸凝望着她清冷的芙蓉颊:“桑榆,我们就不能好好地说说话吗?”
“秦先生,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说说你这些年怎么样?”
“挺好的,很平静惬意。”乔桑榆简单地回答,就再不愿意多说半个字了。
在旁人的眼里,这样文静、寡言的乔桑榆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他见过她背后的热情和炙热的。没有人知道她笑靥如花有多动人,没有人知道她娇艳软语是多动听,没有人知道她娇憨纯真有多可爱、。可如今,一个和在外人面前无异的乔桑榆坐在他的面前,那也就说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外人了。心慢慢地下沉,下沉到无边的黑暗中。纵然如他,面临这样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的。心痛、苦涩萦绕在心间,浓稠地化不开,垂眸:“桑榆,别称呼我秦先生可以吗?”
这句话不是他第一次说了,可是从来没有说的这么悲伤过,垂首坐着的样子竟然有着难言的脆弱。脆弱,她心底轻哂,挥掉这种荒唐地想法。静默地坐着。
两个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秦哲宸抬头,神色已然如常:“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
回去的路上,乔桑榆的沉默也传染给了秦哲宸,一路无言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口。乔桑榆主动要求他不要将车子开进去。秦哲宸也没有坚持,找了路口就把她给放下来了。乔桑榆下车后,站着:“谢谢你的晚餐。”本欲出口的秦先生不知为什么在唇舌间打了个转,又给咽了下去。
“不客气,你早点休息吧。”秦哲宸温和地说道。
乔桑榆点点头,并没有说再见,示意了下,转身朝着小区走去。
秦哲宸坐在车里,望着她窈窕的身影毫不恋栈地渐行渐远,没入了浓重的黑色中,无牵无挂地不见了。身后是谁,她再也不会多回头看上一眼了,心口压抑下去的痛楚来势汹汹地再度袭来。弯下身来,头抵在方向盘上,十指将它扣得紧紧的,似乎这样能够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