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窦太主求见。”陈阿娇点了点头,“恩。”馆陶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她没有想到,也不意外。只是意外她身后的人,“兄长。”她觉得有些什么事情,她并不知道,而他们也注定刻意地瞒住她,“阿娇。”她尽力地笑着,她不能让这个从小疼爱她的人难过。
“你瘦了。”看着陈原那样一张苍白的脸,她什么也做不到,“要多吃,多睡。”那样身体才会好起来,梁大夫说过,他活不过…算算时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那样不是变成了猪?”她抚着他的脸颊,若是猪也好,什么都不用去想,开开心心一辈子。
“你不是,阿娇才是。”那个时候,他总是只能坐在病塌上,看着她和几位哥哥在地上玩耍,他的眼里充满了艳羡,他却从来没有说过,那时的她,只是知道,他是父亲的长子,却不得父亲母亲的喜爱,他是庶出,是于姨娘所生,于姨娘生下他,没有多久就过世了。
他会在父母无法看顾她的时候,照顾她,会在她被刘彻韩嫣所伤的时候,安慰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一个男宠而已,又不是女人,威胁不了她的地位,地位,她是翁主,皇亲国戚,富贵她拥有的太多,她已然麻木了,不需要更多了。
只有他,仅仅只有他,会说,“不要难过,他对韩嫣那样,是他不惜福,看不到你的好,你明明都做的好,是他有眼无珠。”泪水在那一刻毫无顾忌的流出,倚在他的床榻边,他抚摸着她的脑袋,“哭出来就好了,不要憋着,免得憋坏了。”
任何人都告诉她,刘彻是未来的皇帝,也会向她的舅舅刘启那样,三宫六院,女人无数,有男宠也是很正常的,只有他会顺着她,从来就是。他会为她包扎伤口,他发病时,她会为了他,去找梁大夫,会亲自喂他药,他是那皇家之中,唯一一个,由始至终,都不用她玩弄心机,坦诚相待的人,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耍心机,而这一次却是为了陈家,为了陈家最后的血脉。
陈原的眸光中,有着深深地眷恋,陈阿娇那时还以为是他好不容易才能见她一面,他身体不好,很少出门的,更何况这次是和窦太主。根本出不了门,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对生地渴望,但却生生地压抑着自己,让死的恐惧也不出现在自己的心头,生死不过是一具皮囊,可谁人不眷恋?
她只会在他的面前毫不顾忌,却是到如今,不得不顾及,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忧,他们都忍的很辛苦。这天家的亲情,他们见得多了,明明是嫡庶有别,偏偏成了对方的慰藉。卫子夫入宫,她为了他竭尽自己所有去打压,却终归天数,她无法逆转。
“兄长,对不起!”陈原表现的很茫然,“什么?”陈阿娇不相信地看着他,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没有见过如今已贵为一国之母的卫子夫?他在陈府多年受过的白眼还少了么?那样的他,明明谁都不信任,可是偏偏,信任陈阿娇。
在他第一眼看见陈阿娇的时候,是在陈阿娇的满月酒上,那时的她,圆圆的,小粉脸,他也只是厌恶,对嫡女的厌恶,可是他没有想过,她是那样的没有心机,“兄长,小心。”她会在下人故意刁难他的时候,提醒着他,她会为他去求她的娘亲,那个夺走她母亲一切的女人,可终究这陈家也好,天家也罢,对陈阿娇他恨不起来。
她会在他生病的时候,执着的逼着她母亲为他请大夫,甚至不惜以自己生病为代偿去逼迫她的母亲。她说他对她很好,却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因为她是馆陶的独女,没有心机,与她交好,百利而无一害,却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自己虚假,对自己好到了极点,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对待他,在那个冰冰冷冷的房间里,除了下人,又有谁进来过,即使是下人,也大多对他没有好脸色,只因为他是庶出,他的母亲早卒。一次出房间,看见陈阿娇在那里孤独地哭着,便带了心机的去安慰,按照他所知道的那些知识,努力的逗乐她。
而就是那一次简单的温情沟通,却让她对他带了好感,富贵拥有,却是情感缺失。从来只有她温暖过他,他们像是一个找寻者,不停地找寻这天家所缺少的,心底的那份冰凉亦是渐渐被她所融化,既然今生走不出那方矮矮小小的方寸,那何不接受这仅存的温暖。
从此,他对她,真心的笑,真心的安慰,真心为她,仅仅也只有她。
“开心一些,什么时候都要开心。”陈原指尖发白,替她理了理发梢。“什么时候都是自己舒坦才是最重要。”他替她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兄长。”有奴婢走进,送来水盏,跪下,掺水,“想留下来听么?”她在逐客,她的神经真的绷得很紧。
“女婢不敢。”匆匆退下。
为着那份猜测,赌了一把,“刘安造反了?”馆陶如她猜测的那样愣了一下,俯身在她母亲身边问道,“李代桃僵?”因为这个时间太敏感了,最不可能的时间却变成了可能,他们来见她,‘最后一面?’至于偶这个可能,在沉浮之中,他们对彼此是最好的。
“阿娇。”馆陶唤了她,却不能说的更多,“兄长,莫要为了吾,莫要为了阿娇。”他依旧笑着,不言不语。“陈阿娇!”陈阿娇看着馆陶,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以陈原将死之身换回元明的性命,理性让她答应这样做,但感性的那一方面,一直在抗议,不可,为什么,偏偏是陈原,她的兄长。
“黄泉路上,有吾陪着你。”他在她耳旁说道,他为什么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为了她。那一双眼睛,她知道,小的时候,他做了决定也是这样的神情,他知道她的选择,他就在前面等着她,她的哥哥守候着她。那样一张脸庞,她想让他有些血色,却是没有办法。
“阿娇,好好活。”馆陶却是拉开陈阿娇和陈原,她看着她的母亲,却是说不出话,她从来就不了解她,或许了解而刻意的忽略。直到这一刻,馆陶依旧忘不了自己手中的一切,而她也至始至终在她的眼里是那方棋盘,最最重要却又最终放弃的弃子,还有仅剩的利用价值的棋子。
“是的,母亲。”她笑着,笑的绝美,看着本就行动不便的陈原被馆陶拉走。兄长再见,后会有期,九泉之上,你不会孤单,奈何桥上孟婆汤,十八层地狱走一遭,同是苦,阿娇与你一同尝尽,所有的罪孽,一遍一遍的还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