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鬯惊魂未定地站起身走到石床上盘腿而坐,双目微阖,周身渐起火光,萦绕游走,看来散去的这一百年修为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窦扣也不打扰,知他是因为刚才的惩戒在运功调适,身体恢复了才能帮她救人不是吗,况且现在她也算是嗜鬯的恩人了,他总不会拒绝吧。
“你好像很怕刚才那人。”料准嗜鬯现在也不敢再打她什么主意了,窦扣此刻淡定地坐在桌前,重新审视床上运功之人。虽是同样的风姿卓越,却比那人少了一份盛气凌人的威严。
“不是怕,是敬畏。”嗜鬯缓缓开口,“阴山是众所周知的修行圣地,极纯的天地灵气,平等的修行环境,但凡有一丝机会,世间的生灵野物都想在此占得一席之地。我千年前有幸来此,那时还是一尾道行只有百年的小蛇,差点被鹰吞食,是仙尊救的我。”
他不惧魔,不畏神,更是不屑天界所谓的仙级尊卑,甚至是西王母的寿宴,他都可以不给面子,出了名的我行我素,没个规矩,却唯独对钟离阜恭恭敬敬丝毫不越轨。他之所以能飞升成仙,也是因为这阴山是极佳的避劫之地,让他每一次都不难通过。
“其实给我感觉你这人也不坏,是人都有贪念,神仙应该也不例外吧,刚才的事我就不怪你了。”真想给自己颁一块‘以德报怨,绝世大度’的门牌,窦扣似乎在等着床上之人痛哭流涕地爬到自己脚边大喊‘感谢窦姑娘救命之恩,窦姑娘真是菩萨在世,慈悲心肠,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无以为报,请让我完成你的心愿吧!’
然而现实始终是骨感的,嗜鬯只是睁开眼颇有深意的看着窦扣,问道:“你是否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困于这躯凡体?”
“什么叫被困于凡体?难道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我?”窦扣联想到自己体内莫名的光束,可是那些光也能算是生物吗?
“不敢确定,看来还是我的见闻太少。”是他估算有误,否则仙尊怎会知晓,不过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了,这丫头够他研究的。
“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帮不帮我?刚我可是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窦扣开始卖人情,不过事情也确实该尽快解决,哑娘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收了运功之气,嗜鬯虽有更多好奇,但也不急着问她,眼下既然欠了人家一个莫大的人情,定是要竭尽所能了。而且刚才仙尊都没有明说不能救这魔界之人,他又何须顾虑?
嗜鬯站起身示意窦扣把青耕抱到床上,他双指抚过其全身,停在青耕鼻息间,道:“她体内两种剧毒在互相压制,还好你赶上了,要是再晚一个时辰,鸑鷟血吞噬掉她的内丹,大罗神仙都回天乏术。”
“那你倒是快救啊!”窦扣急道。
嗜鬯又开始运气,接着从口中吐出自己的内丹,无奈道:“你说的没有错,救她需要耗损我不少修为,没想到,今日偷鸡不成反倒蚀了好几把米。”说完把内丹推入青耕口中,让她含着。只见圆形的金色内丹不断的朝其喉处输送灵气,不消片刻,青耕在一阵金光笼罩下恢复了人形,穿的依旧是那日在于府中的衣着,只是头发和脸看起来格外妖异。
窦扣大喜过望,扑上前去抱着她,嘴里连声唤道:“哑娘,哑娘......”
蓝渊依旧没有醒来,窦扣不解地看向嗜鬯,只见他吸回内丹转而解开自己的衣带,露出赤\裸上身。窦扣看傻了眼,一时忘了避讳,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嗜鬯用指尖在自己腹部划出一道口子,滴血未流,继而伸手进去取一滴胆汁于指腹,再抽出把胆汁灌入蓝渊口中,然自身伤口瞬间愈合。
“啊!”迟来地尖叫,看了男体的尴尬还有眼前上演的开膛破腹画面,窦扣又惊又羞的赶忙别过脸去。
“小丫头片子害羞个什么劲?我都可以当你太太太太祖爷爷了。”嗜鬯重新系好衣带,把窦扣抱着蓝渊的手拨开,扶着蓝渊起身盘腿面对而坐,开始不断地朝她胸口输入阵阵灵气。忽然蓝渊大口黑血喷出,幸亏他闪避得快,不然全给喷脸上了。
窦扣赶忙去扶住蓝渊倒下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问道:“好了吗?”
“嗯,她体内毒已经全数清尽,应该马上就能醒了。”
嗜鬯话音刚落,靠在窦扣肩头的人动了下,双眼缓缓睁开,唇轻启,发出苍白无力的声音:“始文......”
窦扣喜极而泣,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这几日来的艰辛,痛苦,委屈,害怕全数爆发出来,她紧紧的抱住蓝渊,失声道:“哑娘,你终于好了!呜呜呜呜.....”
听到熟悉的声音,蓝渊讶异地看着在自己身上抹鼻涕的人,脑中连接起自己中毒前的记忆,再看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心中百个不解。按理说她此刻应该是死了才对,怎会在这奇怪的地方醒来,窦扣居然还在自己身边,是谁救了她?“小扣子我......”刚从剧毒中解脱,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意识还有些模糊,急于询问却被窦扣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休息,我给你找点吃的,等身体恢复好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窦扣接过嗜鬯递过来的水杯,喂入蓝渊口中,再扶其躺下,转身问嗜鬯:“你这有东西吃吗?”她不确定神仙妖魔是否需要进食,但是哑娘此时应该是要用点什么来调养身子才对吧。
嗜鬯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着两人上演的苦情桥段,今日可真是波澜起伏,惊心动魄,虽说自己差点修为散尽。听到窦扣所问,他轻笑道:“她现在只是在自行调养阶段,并不需要助以外力,她修为在我之上,自然不用进食,你就别瞎操心了。”
“你们都不用吃饭的吗?”窦扣回想起和哑娘生活的日子,难怪觉得每次哑娘都吃得非常少,甚至几天都不见她吃过东西,那时还以为是家里粮食不多了,她不想饿到孩子才那么省,害窦扣心里一直内疚自己突然闯入,分了人家口粮。
“口腹之欲自然是有,只是不需要像凡人一样靠此才得以生存,用以吐纳之法,汲取天地间自然灵气方能果腹。”嗜鬯偏头想了想,然后试着默念了几句,手指一弹在那钟乳石桌上变出了一只烤鸡,对窦扣道:“不过你总归是要吃东西的。”这种隔空取物的搬运法术真是好久都没有使过了,口诀都快忘了。
此时不知道哪家的厨房里,一脸发蒙的大厨愣愣的嘀咕:“我记得刚刚明明烤了五只的啊......”
窦扣两眼闪金光,想从今早吃了那条鱼后到现在还未喝过一滴水。此刻一见到食物,而且还是只金黄金黄的脆皮烤鸡,肚子就猛地一阵咕哝。没有想到当神仙的好处还挺多的,至少去哪都不用饿肚子,想吃什么随手一变就搞定了。埋头三两下啃掉一只鸡腿,她扯下另一只朝嗜鬯挥了挥,“你确定你们都不用吃吗?”嘿嘿......吃独食怪不好意思的。
嗜鬯又恢复了慵散的神情,坐在窦扣对面手托腮把玩着瓷杯,幽幽道:“你话真多,赶紧吃完收拾了,顺便把床边弄脏的地方清洗干净。”他指的是床边的黑血,虽然只要念个清洁咒就可以解决的事,但是家奴总该是要给点什么活干吧,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一码归一码,这丫头救了他,他帮她救人抵了,但是长生草,她可是答应自己要做家奴的,也不算自己知恩不图报。
窦扣很自然的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是在故意刁难,反而对嗜鬯颇为感激,不但帮她救人,还给她好吃的,现在只等哑娘恢复,再另作打算了。
身处深洞内,不知外边是几更天,窦扣打水清洗完后直觉犯困得紧。嗜鬯已经不见踪影,估计又藏在哪根石柱子里边打盹去了吧。四周依旧明如白昼,可她的眼皮却撑不起来了。走到床边,看到蓝渊仍是闭目平躺的姿势,也不知是在调息还是睡着了,窦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畔昏睡了过去......
似乎梦到了不好的情景,她皱眉翻过身,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却发现有什么不对,猛地睁开眼睛。
她是何时睡到床上来的?
身侧无人。
“哑娘?!”窦扣惊觉,弹坐而起,此时见到桌前坐着一位身着一袭月白色广袖流仙裙的女子,虽是背对着自己,却从那倾泄如瀑的三千青丝看得出周身所散发的出尘气质,一头散发绾成几缕用以蓝绿相间的长羽作为束发簪,极为简单,却清新脱俗。
“你醒了……”女子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声如莺啼,宛转悠扬,是窦扣听到过最为好听的声音。
那人不是蓝渊又是何人?虽褪去一身市井妇人装扮,神态气质完全是天壤之别,但五官轮廓还是变化不大,以前面色蜡黄的脸此刻也变得白皙红润。窦扣一直觉得哑娘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哪知是她自己刻意伪装,如今眼前这一位螓首蛾眉,肤如凝脂,面上毫无岁月痕迹。
“你是……哑娘?”窦扣不可置信,这哪是魔女,简直是仙女嘛!
“你可唤我蓝姨,我并不是真的哑巴。”其中原因不必她解释,相信窦扣已然明了。“你是如何进得了这阴山?还能得知救我之法,而且他居然肯。”蓝渊意指赤炎蛇取胆汁为自己解毒之事,她很是诧异窦扣是如何能让天界之人耗损修为来帮自己解这鸑鷟血之毒,这可不是用点小法术就能解决的举手之劳。趁窦扣熟睡之际,她已经神游洞外探查了环境,已知自己所处何处。
想是应该没什么好隐瞒的,窦扣简单的把蓝渊在于府昏迷后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也道出了自己体内奇异光束屡屡相助之事。
指不定蓝姨知道些端倪,她也就不用整天胡乱猜测了。
蓝渊此刻看窦扣的眼神颇为惊异,皱眉沉思一阵后抬起手从袖中飞出一只小灵鸟,那鸟在窦扣周身盘旋了几圈,然后飞回蓝渊耳边叽叽几句就消失了。继而听到蓝渊轻呼一声:“果真是这样……”
“蓝姨,你知道什么?别卖关子了。”
“刚那只碧罗鸟能看清世间任何伪装,是善恶,是真假,是人,是魔,是仙皆能分辨,只是你……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体内应该是封印着本体元神,而且用的是上层的禁灭封印,天界能施以此术的人寥寥无几。此法一般用于犯过错的仙灵,因为他们飞升前不属人道,所以如果想保留内丹,需要用以上层封印禁锢灵体神识,然后放入凡尘历经轮回转世。”蓝渊说到这顿了顿,眉头越锁越紧:“按理说你如果犯了错,应是转生为畜,我在天界也有数万载,实难想出是谁那么大费周章地既要保你内丹又要枉顾仙律让你转生为人。”更让她百思不解的是窦扣体内的本体灵力居然能在危及之时不受封印约束。
好深奥喔,窦扣听得迷迷糊糊,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要问清楚。
“那我到底是人还是……个啥?”
“我无法突破禁灭封印,探究不了你的本体,此法只能懂得布施之人解除或者你本体自行冲破,方能进入灵体修真阶段,初期必是以原态修行,到时不想知道也难。”
似乎是被两人的对话吵醒,嗜鬯又从石柱中钻出,化作人形躺在床上,散漫地说道:“想不到凝香仙子虽沦入魔道,却还是如此的风姿卓越,丝毫不染魔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洞中来了贵客。”
听得出是讽刺,蓝渊却不在意,既然知道是这赤炎蛇救了自己,又怎会在乎一点口舌不敬。
神鸟青耕一生只会追随一个主人,当年西王母都无法让蓝渊臣服,只是应承了每日去瑶池点一盏沙罗香,就被封了个凝香仙子。后因逍遥天地间,与魔君祭昼邂逅于蓬莱仙岛,继而为情所困犯下大错。本就不羁,十几年前仙魔大战,她为了保护夫君,狠心弑杀众多仙家,后来得知这一切竟是祭昼设的局,万念俱灰之下带着腹中孩儿隐世,后听到祭昼战亡的消息,让她痛不欲生,浑浑噩噩十几年。想不到平静日子弹指一过,自己如今想起依旧心如刀绞。
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平凡丫头让蓝渊萌生了一个决定,既然她让自己重生,那这条命也就是她的了,这也是自己能给的最好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