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宛颜终于写完了那篇简总要求的总结。
她看着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拿起来看了一眼。
“那是什么?”于姐问。
“是老板让我写的总结。”
“是有关宣传册的吗?”
“是。”
“宣传册下一期要改版。刚好你把总结拿去财务室找会计商量下改版方案。”
安宛颜看向于姐,她正对着电脑吃一个面包。
“现在去吗,于姐。”
“嗯。”
“宣传册改版这种事,好像我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哦?据说你很擅长编辑整理各种图文信息。要你去你就去吧。”于姐盯着电脑,好像噎着了。
安宛颜倒了杯水拿给她。“于姐,据说——是谁说的?”
于姐喝了一大口水,捶捶胸口,“会计说的,他要你亲自去见他。“
又是他!
于姐翻开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我们公司的网站也改版了,网址在这里。你拿去看看,主编叫什么:爱吃泡面的小布丁。不知道是谁,点名说要你加入网页群聊。”
安宛颜接过来一看,是一串网址。
她把这页网址放在桌上,随后走向财务室。
会做网站;擅长分析股票;喜欢研究经济形势。
除了谣谣和艾薇,新的朋友们应该不知道她曾是《Me秘密》的编辑。
爱吃泡面的小布丁。
这些都让安宛颜想到了简恩予。
他实在是太了解她以前的套路,所以用同样的方法来引起她的注意。
安宛颜推开门,并没有人在里面。她犹豫着是否离开,转身之际却看见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有个人背靠自己坐在那里。
她看见,那个人垂在椅子扶手处的右手,手指间夹着一支烟。那烟灰之间的烟雾袅袅婷婷地萦绕在他周遭。
安宛颜不自觉地走上前去,那人忽然起身关上了他面前正对着的百叶窗。
室内骤然黑暗了下来。
我还是装作没有认出来吧。
安宛颜毅然离去。
简恩予怅然若失地回身看向门口,几页纸摆在门口的饮水机上面。
安宛颜回到办公室,觉得心情异常地轻松。
原来那个捉弄我的会计居然是他!
她开心地笑了。
拿起一本记事本,她想到该帮简总整理文件。于是起身走向简总的书桌,简总像是刚喝了酒回来,他闷闷地盯着安宛颜。
“大叔,要不要喝茶?”
安宛颜兴致极好,看到书柜上有云南普洱,便拿下来泡了一些放在简总面前。
“大叔,又去应酬了吧,喝茶吧。对了,前阵子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大家手忙脚乱的,我自作主张把您书柜上的铁观音拿去做招待了。”安宛颜偷偷观察简总表情的变化。
他低沉地“嗯”了一下。
安宛颜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又去于姐的抽屉里找出一些红糖冲了水拿去给简总。
简总揉揉额头,喝了一些,看上去好多了。
他笑眯眯地盯着安宛颜看了好一会儿。
安宛颜低下头看看自己:“大叔,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小安,你长得像我初恋。”
“嗯?”安宛颜卖萌似地笑笑:“大叔是说醉话呢,还是认真地玩笑话呢?”
“没什么。”简总打开一本册子,他想到什么,拿出一份文件签了名字递给安宛颜,说道:“把这个拿去给总务处的老陈。”
“哦。”安宛颜接过来扫了一眼,又是跟某单位的合作合同。
她心情不错,哼着肖邦的《夜曲》走出去。
不对。她忽然如被泼了冰雪般脸色惨然,安宛颜颤抖着手打开那份文件又看了一遍下面的签名——简舒。
简舒。没有错,是这个名字。
眼前的一切开始在她心里崩塌。
她如身在云雾中一样,跌跌撞撞地挨到下班回家。
回到家里,姜舶洋兴奋地说:“宛颜姐你回来了,你看有个植物开花了。还有那个,是含羞草,很好玩的。”
安宛颜捋了捋头发看过去,眼前一片模糊。
“宛颜姐,你怎么了?”姜舶洋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不烫啊,你病了吗?还是累了?”
“舶洋,你能帮我拿一样东西吗?”安宛颜推开妈妈房间的门。
她要姜舶洋帮她取下放在衣柜顶端的一个大箱子,然后她从一个旧的笔记本里找出来一张发黄的旧相片。
“宛颜姐,这是谁啊?”
“是我爸爸。”安宛颜把那张相片反过来,她看到后面的那个名字:简舒。
“宛颜姐,我姐给我找了份工作。”
“是什么?”
“送快递。”姜舶洋说着,把箱子重新封住,放回衣柜顶端。
安宛颜跑回自己房间的床上,找到一本书打开,拿出夹在里面的书签,她颓然地坐在地上。
我应该好好反省自己的人生。
我早该想到的,他的姐姐叫恩舍。
简恩舍,简恩予,简舒。
“宛颜姐,你怎么坐地上了?”姜舶洋拉起她。
“舶洋,你看,这个男生跟我爸爸长得像吗?”
姜舶洋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不像,一点儿也不像。那是你爸爸又不是他爸爸,怎么会像呢!宛颜姐,那是你男朋友吧,看来你没有恋父情结嘛!”
尽管年纪大了一些,大叔和这张相片上的人,还是有点像。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宛颜姐,”姜舶洋拍拍安宛颜的肩,“我现在要骑我姐的自行车出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舶洋,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艾薇在一个酒吧驻唱。
她捏着香烟唱完,走下舞台来到角落里的雅座,安宛颜在这里发呆很久了。
艾薇沙哑着嗓子大喊道:“喝果酒?”
“随便吧。你什么时候走?”
“心情不好?为情所困?”艾薇掂起她的下巴。
安宛颜眉宇深锁。
“去包间吃东西吧,走!”艾薇拉起安宛颜。
昏暗的灯光下,艾薇看不清安宛颜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她吃着披萨问道:“很久不见了吧,我还真是想念你。他回来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说吧,你跟简恩予怎么样了?”
安宛颜喝了一口艾薇拿给她的果酒,觉得苦不堪言。
“艾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妈妈还很年轻的时候,跟小敏阿姨去她一个远方的亲戚家。那时候小敏阿姨怀孕了,因为有一个孩子,所以流产以后,我妈妈陪她去乡下休养。”
“那是一个偏远的山区,我妈妈遇到一个上山下乡的知青,他在山村里的一所小学校教书。80年代初,知青们纷纷返城时,他留了下来。我妈妈和他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约定各自回家提及婚事。”
“我妈妈没有等到他。以为他一去无踪影,那时候她发现怀孕了。有人辗转捎来一封信,本来是寄去那个小山村的,人托人找到了小敏阿姨。”
“那是一封他家人写的信。大意是说知青回到家乡后身体不适意外死去,叫我妈妈保重身体不要怀念。”
安宛颜想到一首白居易的诗: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那是妈妈最喜欢的两句诗。
安宛颜平静地讲完这个故事,没有悲喜,也没有唏嘘不已。
艾薇吃完披萨,喝了一些甜腻的果汁,“嗯嗯,你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拿掉。你为什么讲这个故事?”
“我妈妈,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把我生下来养大。”安宛颜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我现在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简合卫那个传媒公司的老板啊,知道C市有名的儒商嘛,叫简舒。”艾薇抠着桌板,跳跃着漂亮的指甲,“简恩予的爸爸是你老板!”
安宛颜点点头,我爸爸的相片后面,写着他的名字,就是:简舒。”
艾薇睁大流光溢彩的眼睛把安宛颜从上到下又从下至上看了好几遍,“你在说什么?你老板是你死去的爸爸?那你和简恩予不是兄妹?”
安宛颜抱住头,戚哀地说:“我妈不会骗我的。从她留给我的相片看,虽然跟这个人跟相片上老了很多,但是真的很像是一个人。”
艾薇划开手机:“我问简恩予。”
“别——”安宛颜抢过手机,“你别问他。我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不是说你像他初恋!”艾薇抱不平似地说:“你们母女真的很像。简舒是谁,儒商,他不会说假话逗你这个小丫头的。但是简恩予比你大,你妈不可能是他初恋,除非,他想包养你!你还不快点告诉简恩予!”
“啊——”安宛颜握着艾薇的手机愣在那里。
“还有,你们母女被骗了!”艾薇认真地说:“他甩了你妈妈!因为他早有家室,你妈妈白给他做了情人还不知道。傻乎乎地养大了你,忙到把自己累死,结果简舒就在C市,离你们母女并不遥远。你妈妈每天只顾着拼命工作,根本就不知道一番心意都被糟蹋了。”
安宛颜心里翻腾着,她细细地思索着艾薇的每一句话。
“你妈妈如果真的是初恋,他被迫放弃你们而娶别人,你为什么不是简恩予的姐姐?”艾薇气愤不平地说。
安宛颜倒吸一口凉气。诚然,艾薇说的话不无可能性。
“你拿着相片去找他对质!”艾薇眼珠一动,用胳膊肘碰碰她,道:“他那么有钱,你去找他分些财产来。”
“我从小,最怕人家说我是私生女。还是算了,一想到我妈妈养大我不容易,我就觉得难过。我怎么能怀疑她?”安宛颜凄然地放下手机。
“你是怕面对简恩予吧!你就不想搞清楚你们是不是兄妹?”
“我更怕面对真相。”安宛颜抚着胸口,“你不要告诉他。这件事万一弄错了,我会很难堪,万一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更加难堪。”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个性。”艾薇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宛颜,你不要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你得先学会爱惜自己,再去关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