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宛颜推开简恩予,扭过脸不看他。
简恩予看见有泪水从她脸上掉下来,滴在地上。他找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空气里散发着心相印特有的茶香。
安宛颜倔强地扬起脸,用手背在脸上轻轻抹了一下。
“安宛颜,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简恩予在那一瞬间心情又阴沉了下来。
“不必了。”安宛颜捋捋头发往前走去。
“丫头,如果我知道冬阳的秘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秘密是不是跟她有关?”
安宛颜幽幽地站在那里,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缓缓转过半边脸,简恩予只看到一扇纤密的睫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秘密跟她的死有没有关系?”
安宛颜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她看向校门口的方向。
“康明哥没有告诉我有关你的任何事。我今天真的是无意中遇见你们的。你要相信他的为人,我也不是需要用这种方式来了解你的人。”
“没有。”安宛颜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让我好好看看你。”简恩予伸出双手。
安宛颜衣袖一抖,翩然而去。
简恩予和康明并排坐着,边喝茶边随意聊着。
安宛颜一语不发地坐在对面的窗前,她侧过脸看向窗外,微微低下头。安静如画。
康明看了一眼安宛颜,呷了一口茶说:“其实宛颜是大约两周前找到我的。她说自己没有时间循序渐进地做治疗,希望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恢复。”
简恩予看向安宛颜,她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他们说话。
“康明哥,你给我看的书上有写过:回到最初造成恐惧创伤的地方,这是最好的方法。”
“是,但是也很痛苦。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我一起去那里,对了,恩予你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对吧?”
“是。不过我们以前并不认识。”想到那天晚上可能发生的事,虽然不在意料之外,简恩予还是觉得顿遭雷击。
康明接到一个电话匆匆离开了。
他走之前对简恩予说:“宛颜也许不会再来找我做治疗了,她根本不想提发生过什么事。如果她愿意告诉你,尽量不要刺激她,避免让她在撕裂开的伤口出撒盐。”
简恩予默默地看着安宛颜,她轻轻端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些,站起来准备离去。
简恩予再次握紧她的手,“一起吃晚饭吧。”
“你吃吧,我先走了。”
“安宛颜——”简恩予语气忽然冰冷,不容推辞,“你坐下。”
安宛颜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简恩予,目光凛凛,威严冷峻。她感到一阵晕眩,简恩予伸出双手将她摁在座位上。然后指挥不远处的服务员,“拿菜单来。”
简恩予解开衬衫领口处的扣子,看向安宛颜。
服务员优雅地拿了菜单来,简恩予递给安宛颜,“算是你陪陪我,一起吃点吧。”
安宛颜把菜单推过去,“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简恩予只好拿起笔划了一串钩钩打发服务员走了。
好一通沉默。
简恩予忍不住问道:“康明哥说,你不会再去找他做治疗了?”
“是。”
“为什么?”
“不想回忆过去的事。”
简恩予以为安宛颜会说自己有不好的经历,没有想到她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脸上沉静的看不出悲喜。他感到莫名的心痛。于是说:“我陪你吧,无论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要紧。”
“不用了。”
“既然你变回原来的自己了,也下定决心去找康明哥了,为什么不能继续治疗?为了我你不能越来越好吗?”
“不是为了你。”
服务员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地乌冬面摆在安宛颜面前,隔着厚厚的白气,她看不清简恩予的脸,也没有看见服务员摆了些其它什么食物。
有一份乳白色的布丁搁在她眼前。安宛颜拿起小勺吃了一口,然后看见简恩予递来一只热热的叉烧包。
安宛颜摆摆手,简恩予缩了回去。
“也许你误会了。”安宛颜看着简恩予说:“我不是为了你变回我原来的样子,也不是为了你而去做心理治疗。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安宛颜低下头,忽而又抬起来道:“我想我以后必须学会一个人生活。”
“你什么意思,你妈妈怎么了?”
简恩予突然意识到她可能要大难临头了。
“没什么。师兄,我们分手吧。”
简恩予怔怔地看着安宛颜,两个月来她真的清减了很多。手腕处的骨节更突出了,尖尖地冒出来。瘦削的下巴下面耸起轮廓清晰的锁骨。
简恩予拿着那只叉烧包,觉得无处安放。捧在手上好一会儿,问道:“是因为李毓娴吗?”
“嗯?”
“我生日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人没有等到你,却等来了李毓娴。她告诉我,看见你急匆匆地走了。”简恩予顿了顿,“你是看到她,所以没有来我家吗?”
“不是。我没有看到她。”
“那为什么提分手?”简恩予大声吼问道。
“师兄,你答应我吧。”
“如果我同意分手,你会去找康明哥继续治疗吗?”
“不会。”
“安宛颜。”
“我会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你别管我了。”
“安宛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简恩予的脸更加冷峻。
“我本来就是这样。”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遇到困难总是会迎难而上,而不是像现在:逃避,自暴自弃。”
“那不是我。”安宛颜的话语十分轻柔。
简恩予听进心里,分外沉重。
“你答应我吧。你就当是李毓娴对我说的话起作用了,在某些方面,她的确深深地刺痛了我。”安宛颜用手撑住脸,“我很努力的改变自己适应你,也适应别人。可是不管我有多么的坚强努力,我都不能从容地面对你。我不能坦然地跟你回家。”
简恩予把那只叉烧包放回去,拿出纸巾擦擦手。安宛颜又闻到了淡雅的茶香。
“丫头,巴顿将军去看望昏迷的士兵时,把紫心勋章别在那名士兵的枕头上,然后跪在床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
“你猜。”
“我猜你很想知道。但是,那名士兵深度昏迷;旁观者都不能听到他们的耳语。这是一个历史之谜。”
“我很想知道你的秘密。”
“说出来,天不会塌下来。”
安宛颜拿起汤匙喝了些汤,看见外面密密麻麻地下起了雨。
“师兄,我真的很想重新认识你。”
“我们不要分手,以后你会认识我更多的事情。”
命运伸出手来,我们无能为力。安宛颜忧伤地看着简恩予,我至始至终都不能够坦然地面对你。所以,我希望所有的真相被揭穿以前,让一切戛然而止。
“师兄,如果我能从一开始就用真实的样子跟你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可惜我并不好,就像我不会再跟你探讨巴顿将军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也不会再费尽心思的讨你喜欢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喜欢那样的我。”
安宛颜拿起包,飞快地冲出去。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电闪雷鸣。
简恩予匆忙结了账追出去,看见安宛颜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水涡往车站的方向跑去。
他开着车来到车站时,看见一辆红色的mini停在那里,安宛颜绾起湿漉漉的裙摆上了副驾的位置。
“擦擦吧,跟落水狗似的。”艾薇瞄了安宛颜一眼,扔给她一条毛巾。
安宛颜擦擦身上的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本来在附近做保养,我也没有想到会遇见你。”艾薇掐灭手上的“烟屁股”扔出窗外,飘进来一些雨。“唉,后面那个黑色的看不清楚什么车一直跟着我们。”
“别管他,送我回家。”安宛颜把毛巾裹在头发上说。
“那我甩了啊!”艾薇加快了车速,“咦,你怎么瘦得厉害?不会是病了吧?你可别得了什么大病啊,我还不想你死呢!”
安宛颜无奈地笑笑,“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死的。”
“这次是认真的,不开玩笑了。宛颜,你出什么事了?你妈怎么了?”
安宛颜疲惫地回到家里,看见妈妈坐在电脑前像是在核对什么资料。
“妈,我来弄吧。”安宛颜找了一条毛毯披在身上。
“我已经快做完了。你去趟云南吧。有个学习培训的机会,我帮你要了一个名额。为期52天,明天就走。正好你放暑假了吧,就当做是去旅行好了。”妈妈故作轻松似的笑着说。
安宛颜看着她发黑的牙齿和舌头,拿起电脑旁边的文件夹扫了一眼,道:“取消吧,安排别人去。我留在家里陪你,哪里也不要去。”
“有奖金的,包吃住。去吧。”
“不去。”
“我生气了!”妈妈威胁道。
“妈,我累了。”
“所以我要你出去散散心啊!把男朋友也一起带去吧,回来时顺便带家里来让我见见。”妈妈披了件外套重新回到电脑前。
“妈,我想待在家里。我失恋了。”安宛颜哀求道。
“为什么?”
“我现在没心思处理感情的事,我想跟你在一起。”安宛颜从后面抱住妈妈,被她身上起伏的骨骼咯了一下,她觉得疼痛从皮肤表面直痛到心尖。
“那就趁现在有机会,好好去整理一下。考虑好你未来过什么样的人生。”
“妈——”
“快去收拾行李。你回来后暑假就结束了,正好回学校去学习,别老是缠着我!”妈妈捂着腹部,又揉揉胸口,然后冲出房间跑进浴室。
安宛颜僵在那里,她又听到了妈妈呕吐的声音。
虽然已经习以为常,安宛颜还是感到头皮发麻,眼前一片漆黑。
妈妈捂着小腹回到房间,看见安宛颜还站在那里,在她身上摸了摸,说道:“你身上湿的,外面下雨啦?快去准备外套,带进行李箱里。别发呆了,好好工作,学会照顾自己。”
别发呆了,好好工作,学会照顾自己。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妈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安宛颜觉得很冷,瑟瑟发抖。
可是妈妈还在电脑前编辑资料。
安宛颜轻轻地叹息了一下,她听见妈妈生气地问:“怎么还在这愣着?”
安宛颜难过地离开这个房间,她看见门口的地上摆着简恩予送给她的仙人球,忍不住摸了一下。想到姜赋谣曾经指着电脑屏幕说:
仙人球花寓意——坚强、信任、执着;将爱情进行到底,至死方休。
这花语简直说的就是我妈妈。安宛颜心想:我得快点学会适应一个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