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宛颜仓促来到医院,妈妈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
小敏阿姨红着眼圈说:“医生说要家属签字,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叫你来的。你妈说了要我别告诉你的。进去3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呢。”
一位带着口罩全副武装的医生携两位护士拿给安宛颜几页纸递来一枝笔指着右下角说:“没时间解释了,快签字吧。”
安宛颜颤抖着手,歪歪斜斜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交给医生,由护士收走那几页纸急急和医生一起进了手术室。
安宛颜静下心来看着小敏阿姨问:“阿姨,我妈是不是胃癌?是不是癌细胞转移了?”
“你知道了?”小敏阿姨抿着嘴唇拉紧她的胳膊,“孩子,我们坐着说吧。”
简恩予火急火燎地找到教室时,看到姜赋谣和王琪在座位上抄笔记,教室里还坐着其他各自学习的同学们。
简恩予很快环顾一周后来到姜赋谣好王琪面前,喘着粗气问道:“宛颜呢?”
“怎么,她没有告诉你?”王琪抬起头,“她家里好像出什么事,昨晚从你家回来后收拾几件衣服就走了。”
简恩予一听更急了,“她昨晚没有去我家。我给她打了整晚的电话都没有接,后来很晚的时候,她关机了。”
“不可能吧!”姜赋谣和王琪对视一眼,“她昨天特意去把头发染回黑色的呢,还穿了你买给她的裙子,特别美!就是为了去你家里。”
简恩予一脸茫然,“昨晚她没有来我家。我们等了很久……”简恩予突然脸色一变,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和我家人等了很久,后来李毓娴来了我家,宛颜不会看到她了吧?”
“啊——”姜赋谣和王琪张大嘴巴,异口同声地说:“不会吧!”
接着,王琪气不打一处来的说:“她去干什么啊!她可真讨厌!”
“别急别急!”姜赋谣安抚似的说:“其实宛颜昨晚回来什么也没有说,应该没事吧。她很急切的样子,头上好多汗一直往地上掉,招呼没打就走了。”
“她应该是遇到不好的事了。”王琪看向简恩予,“简帅,李毓娴去你家做什么?”
“来道别。她出国了。”
“她真的走了?”王琪追问道。
“真的。”
榴花已过,盛夏即将到来。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讲唐诗的老师神采飞扬。安宛颜看看表,再看看窗外。
简恩予从教室后面进来,手机里显示着姜赋谣发来的信息:
宛颜回来了。选修课,唐诗。抓紧时间,她上完课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就走。
简恩予在教室后面看了又看,没有看到安宛颜。
他急切地又寻视一周,密密麻麻的背影中,没有类似安宛颜的背影。
直到下课,同学们纷纷从教室里走出去,简恩予在人群中看见了汪海洋。他飞快地跑过去,拽住汪海洋的衣服问道:“汪海洋,你有没有看到安宛颜?”
“啊呀!她刚走,你没有看到吗?她就坐在门口靠窗的位置。”
“她去哪里了?”
“嗯,应该是去图书馆了。你快追吧!很好认的,长发飘飘,穿改良汉服的女生就只有她了。她以前就是这样的,是你鼓励她变回来的吧!”
“谢谢。”简恩予松开汪海洋直奔图书馆而去。
改良汉服,难怪我没有认出她。
他记起姜赋谣说安宛颜把头发拉直染回了黑色。
前面有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生,黑色的长直发迎风飘散。简恩予追过去抓住那女生的肩膀,不是。他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同学,我认错人了。”
女生看到简恩予英俊而略带疲惫和忧伤的脸,反而开心地说:“没关系。”
站在偌大的图书馆门口,简恩予觉得他和安宛颜之间很遥远。遥远的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中。他怅然若失地坐在图书馆大门前的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们。
忽然有一袭鹅黄色棉布长裙经过自己时,逗留了片刻才颓然走下去。
简恩予闻道那身棉布长裙散发出他熟悉的薰衣草的香气,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安宛颜的电话。
黑色的长发骤然纷乱地垂下,简恩予看见她似乎惊慌地按下了拒接键。
“安宛颜,是你吗?”简恩予上前去,伸出手想拨开她遮住脸的长发。
没有回答。
她紧张地喘息着,扭过脸匆匆地跑远了。
简恩予沮丧地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跑去。他抄小路直直追赶,到校门口时,他失落地看见:那头披散的如丝缕般的长发和那一袭棉布长裙抱着几本大书钻进了计程车。她最终坐在车里绝尘而去。
简恩予没有看到她的脸。
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印象竟然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她一定是安宛颜。
简恩予回忆起一件事。
在他读高二的那一年夏天,待在家里实在是没意思。姐姐也不在家,和康明去约会了。他回到学校,独自在教室里做了一套试卷之后,还是觉得很没意思,就离开教学楼去操场跑步。
天黑暗下来,实在是寂静。
校园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简恩予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了教学楼二楼其中一间教室发出奇怪的声响。简恩予循声看去,二楼的某一间教室里有一个人掀开窗户跳了下来。
她头发很长,飘然而过,白色的长裙飞扬起来像一只摔落的蝴蝶。
简恩予怔怔地望着,却看见一个人自窗外往下看,然后跑开了。
简恩予急忙跑过去,在楼下一角落里看见那个女孩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往前走着。
“你没事吧?”简恩予奔过去扶住她。
女孩先是惊魂未定地推开他,然后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简恩予依稀看见她裙子的深色部分,确定那是血。然后过去问道:“你摔到那里了?裙子上有血,我送你去医院吧。”说着便拉着她往学校外走。
女孩拽住他的胳膊,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
“你救救我吧!”她一头扑上来,眼泪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简恩予在医院里才看清楚,那女孩披散的长发很凌乱。穿白色改良汉服,但是沾满了灰尘;裙子很长,洇着红艳艳的血渍。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安宛颜拿出心相印的纸巾递给他,唤醒了他对这种香味的敏感。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长大以后的安宛颜另有用意。
她惊魂未定地由一些医者簇拥着进了急诊室。眼睛里闪烁着隐隐泪光。
简恩予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等了一会儿。
他看见他的表哥卫英捷牵着女朋友来了。
卫英捷的女朋友很漂亮,金黄色长卷发像波浪一样细密整齐,穿着也很时尚:灰兰色抹胸荷叶边上衣,白色小腿裤。踩着尖细的高跟鞋急匆匆地跑向急诊室里。
卫英捷跟简恩予寒暄了几句便让他回家了。
简恩予很久以后才知道卫英捷女朋友的名字——冬阳。
可是在那一瞬间,简恩予才意识到:那个从楼上跳下来的女孩,她是——
安宛颜。
她一定是安宛颜。
她已经不认识他了。
他们都没有很快地认出彼此。
简恩予突然明白,安宛颜并不是在东阳死去后患上幽闭恐惧症的。
那么,那天晚上在他们学校的二楼某一间教室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她为什么会在我们学校?
简恩予始终不明白。
他想到了卫英捷。
那时候卫英捷读高三,他刚结束高考,正等着成绩下来后读大学。
是的,安宛颜去他的学校只有一种可能:冬阳常去他们学校找卫英捷,安宛颜去找冬阳。
那个夏天距离现在的夏天隔了五年。
简恩予这一整个夏天在比阳关更灼烈的不安中度过。每天都像被炙烤过,闷闷不乐地往返于公司和校园之间。
终于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简恩予从教室里出来,接到了姜赋谣打来的电话。
“宛颜回来了。在图书馆自习室。”
简恩予顿时心情大好,之前的阴郁脸色也开始明朗。灿烂的阳光照在脸上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刺痛了。
简恩予来到图书馆自习室,一间一间地寻找。
奇迹果然不会随意降临。希望一点点消磨殆尽,简恩予大汗淋漓。
他未能如愿见到安宛颜。
她太熟悉他的行为。
她总是能不经意间消失得不留痕迹。
他们两个月来唯一一次接触就是在图书馆门前错过的那次。
这一晚。简恩予不知道在操场上跑了多少圈。
姜赋谣牵着古月月从考场出来,看见简恩予落寞地站在烈日下。
姜赋谣走过去,看着疲倦的他,心生不忍。
“宛颜提前交卷,现在已经走了。”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她没有说。”
“她好吗?”
“她不好!”古月月抢着说:“她瘦了很多。本来就很瘦,这两个月像病了一样。人也没什么精神。”
“是呀。”姜赋谣接着说:“她好像很忙,跟我们连话也没时间说。”
“谢谢你们。”
转眼便是暑假。简恩予和一群年轻人在工作岗位上挥汗如雨,热火朝天的工作着。
偶尔停下来休息时,他会翻开最新一期的《Me秘密》看几页,然后夹上一个书签愣愣地看一会儿。那上面是他和安宛颜的自拍照。
就在简恩予觉得再见面将是遥遥无期时,这天去银行办事出来。恰好距离他的高中母校很近。于是他心血来潮,走了进去。
这是正午,如日中天。
校园里很安静,学生们大约都不在教室里。
简恩予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他忽然听到久违的熟悉的说话声,言语温柔,掷地有声。音色浑厚而嘹亮,充满磁性。
是康明哥的声音。
他的爸爸曾是本市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康明哥从小在他们家教姐姐朗读。
他的声音柔和而充满魅力。
可是他此时在和谁说话?
这里是高中校园,偶尔遇到需要解决心里问题的孩子也很正常吧。
简恩予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打招呼,想到安宛颜也许会去医院。
他定了定神,走过去。
在操场旁边的教学楼下,简恩予看见康明正背着他不停地说教着什么。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穿改良汉服的女孩子。
简恩予直直看过去。长发披散在身后,耳朵上方夹着一个精致的蝴蝶发夹,淡淡水绿色棉麻质地的长裙,印着婉约的彩绘——出水莲。米色上衣的襟扣旁边绣着青绿色小巧的柳叶。
“安宛颜。”简恩予脱口而出。
安宛颜惊慌失措地想要避开,却被他一把拽住。她低下头,简恩予想看看她的脸,只看到突然散开来遮住脸的长发。
“康明哥,你好。”
“恩予,你怎么会来?”康明转脸看了一眼简恩予,又看向安宛颜。
安宛颜急忙转过身去。
“宛颜现在是我的病人,我们来这里了解一些事。”
“这样啊。”她果然在这个二楼的某间教室里发生过什么事。简恩予握紧安宛颜的手,对康明说:“我来接她回家。”
“那很好啊!我们正进行到很重要的环节,她心情很不好。我们去喝点东西吧,这附近有个茶餐厅,环境很好。”康明看看手表,扶了扶眼镜看向简恩予,“我早说过,如果你多陪陪她,治疗效果也许会更好。”
“我知道了。”简恩予看向安宛颜,她别过脸。
简恩予莫名地很是生气,用力一拽,搂住安宛颜的腰把她揽过来。安宛颜尖叫一声,眼泪滴在他手上。
康明在前面干咳两声,道:“我去叫计程车。恩予你不能绅士点,没有女生受得了你这样。”
简恩予从荷包里掏出车钥匙扔给康明,“康明哥,我的车在学校门卫旁边。你先去开车,到学校门口等我们,我有话问她。”
“哎呀,你真是……难怪宛颜从不提你们的事。”康明干笑了一下,很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