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立六宫,平日在前宫休息,照例的侍寝妃嫔也会被安排送到前宫。王后住正宫,三位夫人住论礼宫,九嫔住教徳宫,世妃住祀乐宫,御妻住御妻宫。虽有例外,但大体如此。
各宫有大小院落,按品级地位也各有不同。相对于正宫与论礼宫的豪华宽敞,祀乐宫显得十分的拥挤,更别说人满为患的御妻宫了。
细辛曾经住过御妻宫,生得王子后由御妻晋升为世妃。在她人眼里,她已经很不容易,原本是疡医医仆,跟着疡医给大王和各宫娘娘看疡病。
她手法温柔,轻轻捏住周王的下巴,拨开周王的下唇,用棉纱蘸着药汁轻轻点触溃疡伤口。她胆子大,手不抖心不颤,周王疼得龇牙咧嘴她也不退缩。
那疡医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姑娘不是等闲之辈,面诊完都会自觉地退到门外等细辛上完药出来。
周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愿意喝药的,他说从来不知道药味那般好闻,尤其是从细辛鼻尖均匀的呼吸中闻到的时候。
王后不喜欢细辛,她知道周王好女色,但她不相信细辛没有野心。宫女上位只怕是要引起不正之风,勾引天子可以易仆为主,稍有姿色的宫人都会蠢蠢欲动。王后欲施宫刑,割其阴部,以儆效尤。细辛当着后宫众人跪地大哭,说原本自己死不足惜,可是有了龙子,不能有害王家血肉。
王后不得法,给了她御妻封号,让她在御妻宫安胎。周王答应她,若生的王子,就让王后给她封嫔,将教徳宫东院一处宅子给她。
那是一生中最漫长的岁月,她小心出行,谨慎饮食。也不负期待地生了王子。周王很高兴,想兑现承诺升她为嫔。王后却不同意。九嫔需掌教四德,而细辛奴仆出身,自然不能承担如此重则,原本得御妻之名已是高攀,但难得大王喜爱,可破格升为世妃,安排女师教她丧祭、招待宾客的规矩。
周王觉得有理,也不反对。总归是有所晋升,众人来祝贺,她也得笑脸相迎。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周王贵为天子也不可为所欲为,先人的规矩一道一道,也限制得他动弹不得。她十多年的奴隶生涯,当然懂得如何乖巧懂事,她反过来劝说周王,说能得恩宠已是天赐,不敢奢求太多。周王很是欣喜,又多宠她三分,有些山珍海味、奇珍异石都往她这送,一时间就连三位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羡慕不已。
人说后宫众妃没有人比细辛更传奇了,也不会有人比细辛更得大王的欢心了。直到那个从南方来的姑娘,一夜之间打入冷宫,又一夜之间回到龙床。她在前宫住了小半个月,因为周王与王后对她的封位争执不定。王后认为靖之虽名义上为诸侯之女,其实也不过是个义女,更不可能有嫡亲待遇,封为世妃已算是照顾诸侯国的颜面了,封位太高,只怕不好向其他诸侯国和后宫各妃嫔交代。周王不依,他堂堂天子,万物之主,想给宠妾一个名份,还要看诸侯国和后宫妃嫔的脸色。僵持不下,连太师、太傅、太保三公都惊动了。
后宫嫔妃与前朝原本就盘根错杂,王后知道,三公不会让新来的这个后宫女子威胁到各自在后宫的势力。众人以为,王后加上三公的不同意,周王虽贵为天子,也会有所顾忌的。然而三公与王后统一阵线,让周王怒不可遏,他认为三公在干涉他的后宫家事,并无视君臣,想凌驾于他王权之上。
三公都知道他的脾性,私下一商量,也就都不反对了。
周王很高兴,从朝堂回到前宫还未进门就忍不住跟靖之分享胜利的结果。
“爱妃有所不知,三公在先王时期就很受器重,在朝廷根基深厚,自寡人登基以后,常欺凌寡人势力单薄,大小政务总多有干涉。寡人一直不平,却碍于他们势力雄厚又年长为尊,不敢多有反抗。此回爱妃倒是给了寡人机会,实实在在地打压了他们的锐气,痛快!”
他眉飞色舞,连喝两大碗酒,心满意足地将她搂在怀里。
虽心有不甘,但一切已成定局,王后也别无他法,令人整理了教徳宫东院的宅子。周王说不必,已经想好了要将靖之安置在思锦苑。
作为后宫之主,王后第一次听说思锦苑,听周王一说,竟是之前安置靖之的那处废院。
王后觉得不可思议,那废院如此偏远,大王是何想法?
周王令人取来羊皮路图,思锦苑其实论距离倒不偏远,只在王后所住的正宫西北角后,原先从偏道是有捷径过去的,只是十几年前大火之后,太卜算卦,说先世妃阴魂破散需要十八载修得轮回,宅子大火之后阳气已耗尽,阴气太盛,后宫多女子,极阴之气伤阴,就把路给封了,若要去思锦苑就得绕行好大一圈。新王登基后,后宫多有修缮改动,后宫图也是新制,那条被封的路就没有画在图里。路头路尾都是高墙耸立,没人提起后新进宫的人自然是不晓得里面有路,但是年幼时长在后宫的周王自然是知道的。
“只需让人将墙推倒,将路重新修缮一下即可,不需大费周章。”周王如是说。
“教徳宫有所空缺,靖嫔虽不正,但毕竟封嫔了,住在教徳宫也是无可厚非。思锦苑年久失修,又有先世妃阴魂,只怕不宜居住。”
“事已过去十八年,先世妃阴魂归天,我已找太卜看过,如今阴气已消,宜室宜居。”
王后又想说些什么,被身边的女史内小臣眼神拦住了。想来那思锦苑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想住就住吧!
私下,内小臣觉得王后憋屈,就劝她:“娘娘不必为这等女子伤神,又是一个细辛而已,不过荣宠一时,娘娘据理力争倒是给她长脸了。”
一瞬间教徳宫东院人去楼空,只有院里的绿竹发出飒飒的风声。细辛站在墙外看摇曳的竹尖随风舞蹈,仿佛在前俯后仰地取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