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夫人年事已高,容嫔是她的嫡孙女,如今又添新一代,她越发觉得自己已经走在了人生末路。
夫君经历去年底一难之后,整个人一蹶不振,如今只靠汤药支撑。这一年内忧外患,朝中不少人正在观望,许多人都意图另谋新主。周边又有人蠢蠢欲动,尤其是庸、申两国,时刻关心着褒国局势。褒国公提着一口气不敢断,只盼世子洪德能够稳住根基。
褒夫人满心期待容嫔能生个王子加持褒国,这个希望也在容嫔生产之后落了空。她唉声叹气地抚摸着自己亲手为重孙子做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
她的近侍安慰她:“夫人别着急,容嫔娘娘年轻,这不过是第一胎,往后还会有王子的。”
褒夫人摇了摇头:“不中用,容儿这孩子,性子太硬,她若中用,当初哪还需要毁约得罪郑国啊!”
她心中泛酸,说来靖之受宠于她百利无害,但终究是偏心亲孙女,心有不甘。尤其是从容嫔所住的教德宫到靖之所住的思锦苑的时候,她的心里越发的不平衡,明明都是嫔位,明明容儿是捧在手里的宝石,而靖之不过是自己在路边挑选的石头,为何男人们都抢着要块破石头,而无视珍宝。
郑世子如此,周王也如此。
“那个靖之啊!当初容儿说她可化干戈,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真是小看了她。”夫人长叹。
“靖嫔娘娘能有今天,那可都是夫人您的功劳,是夫人您慧眼识珠,要不然,别说周王,就算一般公子,她大概都不会遇上。”近侍奉承道。
褒夫人心中说不出的苦,是啊!自己豢养的宠物成了救命稻草,亲手拉上来,又拼命往上推,如今要放下主人的身份,客客气气,能怨谁呢!
不过这样的女人啊!没有家世背景,等到失宠,悲惨人生就开始了。她想到七公女的娘亲,心中略微舒坦了些。
“洪德来京之后四处奔波,人都消瘦了,待会等他回来,你亲自送碗解酒汤过去。”褒夫人一边吩咐着近侍,一边将婴儿衣服小心翼翼地放进宝箱之中。
后日大典就要开始了,别人不说,就王后也够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了。
上百个诸侯国夫人年年也总有缺席,伤病老弱者,路远难行者,身怀六甲者。春季大典,褒夫人借由伤病,并未出席。那是一个女人的世界,身处其中,你可以收罗到各国的消息,传输之快,信使汗颜。
她两鬓斑白,看着镜子里苍老的自己,那些年轻人一定都在偷偷的看她笑话吧!在她年轻的时候,只要对方长于自己,不论国力强弱都倍加尊重,如今自己老了,时代却变了,长幼不再决定地位,人们更喜欢以强弱定高下。
那个年轻的王后,表面上和气友善,只怕是恨极了她送了个祸害进宫,正是如此,王后的母国申国才一直争锋相对吧!
该如何才能够讨得王后欢心,只要申国罢手,一直与申国交好的庸国也就息事宁人了。
“夫人,有信使送信来。”下人将一卷华帛跪呈于褒夫人面前。
“何人送来?”
“信使没说,只说夫人见了便知。”下人跪答。
褒夫人见那华帛精致华丽,也不是一般人会用于传信,展开一看,上面只两列秀气的文字,无抬头,无署名。
“故人约褒夫人岐山一见,明日午后,岐山南道口有人接待。”
这人如此这般,又选在大典前日,应该是有什么秘密的要事吧!褒夫人不免紧张,猜测不出何人所为,故人,如今这镐京,满是故人啊!
这字倒是有些许熟悉,只是想不起是何人,是故人无误,明日得见便可知。
次日清晨用完早膳,褒夫人去到洪德房中,洪德还在熟睡。下人说他丑时才回来,刚睡不过两个时辰。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凝视着洪德酣睡的脸。已是一个做爷爷的人,还得如孙子般在外奔波,储君做成这般,也是满腹心酸。
待到洪德睁眼,褒夫人满脸笑容也藏不住脸颊上的泪痕。洪德便像下人发脾气,“夫人来了为何不叫醒我?”
“别怪他们,为娘只是想让你多睡会儿。”褒夫人笑着对他说。
洪德见不得褒夫人如此模样,心里一酸,自顾自地开始穿衣服,将脸别在一边,不让夫人看见。
“中午可在家吃饭?我让人备了一桌好菜,我们母子俩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褒夫人一边帮他整理床铺一边说。
“铺床这种事还是交由下人们做,母亲大人无需动手。中午倒是有饭局,母亲等我晚饭吧!晚上我陪您好好用膳,最近想吃母亲大人亲手做的腌牛肉想了好久。”
“好好好,我今天给你做。”褒夫人笑盈盈连连点头。
和洪德分开,褒夫人就直奔膳房做牛肉。
“夫人何必心急,世子晚上才回来,下午做也是来得及。”近侍说道。
“那哪行,也不知去岐山要耽搁多久,这牛肉得腌制时间够久才入味。你去吩咐下人,晚饭膳食早做准备,别让世子回来了还得等。”
褒夫人小心翼翼地将牛肉一片一片浸渍在酱汁里,将其盖在竹笼里。她也是从小养尊处优,一切都是下人伺候,唯一会做的也就是腌牛肉,好在洪德一直爱吃,每次母子吃饭,他都要求要吃腌牛肉。
只是竹笼里这碗腌牛肉再没等到他们母子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