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子殿下独处一室,对坐而谈,这是身为奴隶的鹭羽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她小的时候只要一惹娘亲不高兴,娘亲就会破口大骂,并以要卖她为奴来恐吓她,她知道卖身为奴有多可怕。
那时候,她们那儿有几个公子哥喜欢射杀奴隶取乐。
他们将数十个奴隶用绳索一节一节相连,每个人之间相隔几尺距离。一声锣响之后,绳索两头一松,奴隶们便拼了命地狂跑,像是一条蛇被人一脚踢开,身体时而绷直时而扭曲。
公子哥们不紧不慢地举起弓箭,嬉笑中一次又一次地拉出弦。
奴隶们可以在奔跑中想办法脱离绳索,体力够好,跑得够快的话,一直跑一直跑,跑得谁也追不上你,那就可以死里逃生,死里逃生之后,你就可以摆脱奴隶的宿命,成为自由人。
只是那些年,鹭羽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从没有见过有人死里逃生。等到视线里所有人都倒下,公子哥的爪牙,就会去检阅插在尸体上的利箭。每位公子哥的箭都是专属,箭羽有家族图腾个人标记。中靶最少者作为惩罚要清理现场,还得准备下一次游戏的奴隶。
如果娘亲不说要卖了她,或许鹭羽就不会那么害怕,甚至可能会像其他围观者一样谈笑风生。每一次,她都在想象自己如何解绳索,连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在剑雨之中奔跑。
九岁那年,恐吓多年的母亲终于付诸了行动。她被推进了一间酸臭的屋子,里面挤满了恐惧的目光,那眼神和绳索上待死之人一模一样。
奴隶贩会根据客户的要求进来提货,粗鲁地像是翻动地上的土石,不顺意时,上手就打,拉出符合要求的推搡出去。
所以一有大汉进来,一屋子的人就像受到惊吓却无处可逃的羔羊,挤得更紧。
一般进来都是三两人,一人守在门处,其他们就进去抓人。也有例外的时候,被鹭羽撞到了。那日就一人进来,站在门处左右扫视。
“你过来!”他看向右边,“就是你,那个啃手的,你出来。”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一时间所有人的手都消失不见。那人就怒了,三步冲上去将蜷缩在人群中的一个小个子拎了起来。
鹭羽瞧准了时机,像是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冲出两道门,她憋足了劲像是在梦中脱离了绳索,拼命地狂跑,身边擦肩而过的人群就像是嗖嗖的箭羽。她喜极而泣,觉得自己离自由一步之遥。
然后她就像一只小鸡一般被人拎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被摔得头昏眼花,一阵耳鸣。等缓过气的时候,浑身酸疼,站立不起。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站在她的面前,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她的穿着,和她身边的站着丫鬟,她便晓得是个贵族小姐。
“我不管她是不是在追奴隶,你打到了我的丫鬟,你就得赔罪。”
眼前大汉看形势吃罪不起,便赶忙跪地道歉,冲着小姐连连磕头。
“你打的不是我,是我的丫鬟,要磕头也得冲着她不是冲着我。”那大汉一愣,侧了侧方向,对着丫鬟又撞了几下地。
那小姐这才转了头,看了鹭羽一眼,对那大汉说:“这丫头我买了。”
看着丫鬟与大汉讨价还价几个回合后,跟着大汉去取鹭羽的身契。鹭羽像是散了架一般瘫痪在地上,泪流满面。
那小姐蹲在鹭羽身边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跑了,没人抓你了。”
鹭羽坐起身,擦了擦眼泪:“可是您买了我……”
那小姐面露难色说:“我虽然买了你,但是我不能把你带回去,抱歉!”
那小姐对她柔声细语让她受宠若惊。
“雅姐姐!雅姐姐!”远处传来叫唤声,眼前这位小姐应声而望,挥着手说:“我在这里。”
远处一个小姑娘看着略年幼一些,也是一身华服,欢快却不失优雅地走来。
“这个妹妹怎么了?”她问。
“先别问了,你身上有多少钱?”
那小小姑娘一伸手,身边的小丫鬟将钱袋递了给她:“也没多少,刚刚买了桃花糕用了不少。”
雅姐姐将钱袋塞在鹭羽的怀里说:“这些够你吃用些时日的,我们只能帮你这一些些,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鹭羽小心翼翼地捧着钱袋,胳膊僵硬,怕自己一动,那钱袋就被自己污浊的衣服给弄脏。
小小姑娘瞪着眼睛,惊讶地说:“姐姐这是为何?”
鹭羽心里一惊,料想这小小姑娘是不乐意。
“她还这么小,靠自己怎么生活?不让她跟我们回去么?”小小姑娘又说。
“跟着我们回去可就由不得她了,也由不得我们。你不晓得咱们什么处境?”雅姐姐小声说道。她转身看着鹭羽说:“这个小妹妹可厉害了,靖之你是没看见她刚刚是怎么跑的,她一定可以养活自己,一定比跟我们回去强。”
靖之好奇地打量着鹭羽,提起身边丫鬟手中的荷叶包,递给鹭羽:“我刚买的桃花糕,很甜的。”
鹭羽第一次知道,桃花糕原来不是桃花做的糕点,而是做成桃花形状的糕点。那甜味,她一生难忘,那一天,也一生难忘。
她的恩人,她愿意一生相报,哪怕失去自由身再次卖身为奴。
“我为岐山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对太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