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一声鸡啼,倚在门梁上打瞌睡的周老三一个激灵转醒,只见供桌上空空如也,心中大惊。忽然听到院内传来的吵杂声,出门看去,却见昨儿个那个被周易和自家老七轮番打过的赵春花,正和她婆婆要对着老七下跪。老七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人却是扶着两人的胳膊摇头。
隐约听到有老七说话声从人群里传来:“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赵春华虽然依旧穿着厚厚的长袖,但说话声儿已经不再像昨天那般粗壮,整个人看起来也红润了许多:“家里穷,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这点东西我知道您看不上眼,但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您就收下吧,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
周老七也没有推辞,收了那一篮鸡蛋后,又让人从自己屋子里拿了一个巴掌大的陶罐递给她,陶罐上贴着一张画着红色图案的黄纸。
“这是你丈夫的魂魄,拜够七日后找个有柳树的地方埋了就行。”
赵春华又是千恩万谢着,在自己婆婆的搀扶下出了院门离开了。
周老三在人群里找了一阵,始终不见周易的身影,刚想走过去质问自家老七,却见自己夫人正带着周易从门外进来。见周易面色红润,周老三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跑过去,像是生怕他飞了一般,紧紧的抱在怀里。
周老三这时候才注意到,周老七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带回来的那几个伙计也将一大堆行李收拾好,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周老三心里纳闷,周老七已经走了过来,看周易的眼神带着莫名的狂热:“三嫂都跟你说了吧?”
周老三一头雾水道:“说什么?”他注意到自己夫人脸色不对,两只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周老七话已出口,周老三的夫人又开始抹眼泪,周老七更加迷糊:“好好的哭什么?咱小孙子不是好好的吗?”
周老七一见这架势,便知道自己三嫂还没有来得及说那事,润了润嗓子道:“是这样的三哥,我想,把周易带走。”
一听这话,周老三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不可能!”
周老七也不急躁:“三哥,你得先听我解释。”
昨天发生的事情周老三到现在还犯怵,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孩子,只怕是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然而听到周老七的解释后,才知道事情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孩子生的一副好仙骨,如今还没有习得神打之术,花果山的那只老猴儿便自愿上他的身,倘若真给他学成了,漫天神佛岂不是可以任他驱使?”
周老三心里明白,嘴上装糊涂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老七叹了口气道:“三哥,实不相瞒,当年我失踪一事,其实是有个茅山的道士,也就是我师父带走了我,这杂技班,也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我这次回来,便是特意要带走周易的。三哥你也看到了,虽然小周易生来一副好仙骨,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这人一旦开了天聪,如果没有什么东西约束,日后只怕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趁虚而入。”
周老三放下周易,看了一眼门外后将院门关上了,一家人全都聚集在周老三的房间里。
周老三颤抖着点了烟斗,深深的拔一口烟道:“老七,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虽然二十多年不见,但自己这个七弟的性格,周老三是最清楚不过了。
周老七是个倔脾气,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小的时候脾气倔,但周家的九个兄弟姐妹家教很好,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撒谎,也是因为这样,除了周老三这个文化人外,周家几乎把整个庄子的人都得罪了个遍。
周老三相信自己七弟的为人,更担心自己小孙子的安危,万一真像是老七所说的……
“你怎么证明?”
……
当天下午,周老七带着周易离开了庄子。临行前,周老三抱着周易迟迟不肯撒手,那周易说来也奇怪,如果换做是别的小孩,只怕这会儿已经哭闹成了一团。但他除了眼角有泪外,竟是默不作声的帮周老三擦掉老泪。
“老七,说实话我还是不放心,万一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三哥你就放心吧,这小子命硬,又有一百零八路神仙护着,想有个三长两短都难。”
周老三一瞪眼道:“说什么昏话?”
周老三夫妻两一路跟着车队出了庄子,这期间周老三的夫人哭了不知道多少次,老两口目送着一行人消失在山路,这才互相搀扶着回了家,只是两人的模样,竟像是一瞬间又老了十几岁。
……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去生离死别。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十一年过去了,这期间发生了许多大事。世道变化太快,传统的杂技百戏逐渐没落,杂技班里几个师兄师姐也相继离开另谋出路,周老七的杂耍班只能无奈宣布解散。
这一年,周老七带着周易回到了早已物是人非的周家庄,周老三夫妻两在12年的时候相继去世,夫妻两最终没能等到周易学成归来。
这十一年来,周易跟着自己的七叔公走遍了大江南北,见多人了人情冷暖,然而这段经历并没有让周易变得人情世故,也许是因为习神打的人必须心境透彻,周易反而变得更加单纯憨实。
周家那座家传的大宅院里,周老七拔一口电子香烟道:“半年前,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教你的。你虽然天生仙骨,但其他方面着实平平。”随后他从怀里掏出半块青色玉佩递给周易,神秘一笑道:”这玉佩,乃是我早年随你师祖修行时,一个被我救过命的人给的,年代太久,这人姓什么我也忘了,不过当年我跟他曾经有过约定,你去了定阳市后记得帮我打听一下,顺便帮他一个忙……我也不求你将宗门发扬光大,人这一世,并不一定要活着重于泰山,但一定要坚守本心,与人为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周老七簌簌叨叨的嘱咐了一阵,也许是这些年四处漂泊太累,难得有了清闲日子,打了个哈欠后,不一阵鼾声响起。
周易接过那半块雕刻着龙的青色玉佩,沉默了一下,将到嘴边的疑问咽回肚子里,对着已经睡熟的周老七磕了三个响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