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龙沿着巷子往里走，很快就到了遇到罗骏的十字路口。吴老板的尸体仍在，周围一个人没有。
他刚才出来得太匆忙，忘了向董月娥打听罗老头的住处。摸了摸衣服口袋，手机竟也忘带了。
韩子龙决定原路返回，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罗骏疑惑地问。
韩子龙心底一沉，凝神戒备，并没有搭话。
罗骏注意到，韩子龙脸色很难看，目光中充满戒备。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看来你是知道了。”
韩子龙为感诧异，罗骏似乎并没有敌意，既如此，也就没必要主动交恶，淡淡地回了句：“并不多。”
“本来我想直接告诉你们的，但……这种事你懂的，心里多少会有点儿挣扎。”罗骏苦笑道，“不过，我确信，刚才我的那些言论足以让你们怀疑到我。”
韩子龙友善地笑了一下，说：“那就说说吧！怎么回事？”
罗骏望着吴老板尸体的方向，淡然地说：“我说谎了，吴老板其实不是昨晚死的，而是今晚。确切的时间，就是你们撞他的时候。”
韩子龙被罗骏的话弄迷糊了，他这是要说什么？
罗骏接着说：“说实话，我在市里工作，已经有两年没回来了。今晚我从外地回来，路过那条高速路，在路边遇到了吴老板。他是个杀人犯，被我认出后要杀我灭口。情急之下，我用石头把他砸了。他捂着脑袋往公路上跑，结果被你们给撞了。”
“你是想说，吴老板是被你所杀？”韩子龙试探地问。
罗骏点头：“我在你们下车前，就把他搬到了路下面，又给他的脑袋补了几下。”他怅然道，“如果这种人活着回到县里，肯定又有人遭殃了。我杀了人，我认，我不想连累别人。假如你要报警抓我，能不能在我见过老父亲之后？”
韩子龙明白了，罗骏刚才的话，并不是要承认他是鬼魂，而是要坦白杀人的经过。不过，从尸体瞬移这点来看，活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你说的都是真的？”韩子龙的心中五味陈杂。
罗骏坦然地说：“我连杀人都认，还有什么理由说谎？而且我懂法，虽然是自卫，但防卫过当。就算他是逃犯，我也没有制裁他的权利。所以，我肯定得付刑事责任。”
韩子龙彻底被震撼了，眼前的这位，敢作敢当，深明大义，不论是人是鬼，都值得他尊重。
“你还没有回过家？”韩子龙温和地问。
罗骏摇头，眼中闪着落寞，悲凉地说：“太晚了，父亲应该睡了。我……不想吵醒他。”
“你还记得为什么回来吗？”韩子龙问，“怎么回来的？”
罗骏怔住，低头想了想，神色中充满迷茫，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呢喃：“怎么不记得了呢？到底为什么回来……”
他失去了这段记忆。
“还是别想了。”韩子龙打断他，“走，我陪你回家看看。”
“多谢。”罗骏礼貌地道谢，并在前面带路。
罗骏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拐角处，是平房，不太大，木制大门都掉漆了，过年时贴的春联在门两侧耷拉着，中间的福字只剩一半，整体看上去特别破旧。
韩子龙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可见根本就没上锁。
二人进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院子，塑料瓶、纸壳、泡沫等废品，被分门别类地置放在院子中。地由红砖铺成，缝隙中长满杂草，似乎好久没人清理了。
在院子的正中央，有一颗桃树，已经枯萎。树下是一个小土包，周围散落着一些冥币，土包的正前方有个铜盆，里面是一些燃烧殆尽的纸灰。
“这是……”罗骏皱起眉头，对眼中的景象很诧异。
韩子龙瞥了一眼那个土包和铜盆，想起了董月娥的话，老罗头把儿子的骨灰埋在了自家院子里。这种丧葬方式很奇怪，如果不是有特殊的说法，就是寄托着老罗头的什么心愿。
“爸！我回来了。”罗骏轻声呼喊，没有任何回应。
韩子龙走进前面的砖房，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仔细一看，屋内一张看不清颜色的木桌上放着一些食物，老罗头正在躺在桌边的地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握着一瓶白酒。
看上去，老罗头的日子过得很贫苦，又恰逢老来丧子，他的确应该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否则，在生活与悲痛的残酷打击下，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我记起来了。”罗骏眼中含着泪，“我回家的原因是担心父亲的年纪大了，生活上会遇到问题，打算回来照顾他。”说完，他将老罗头抱起来，放到角落的床上，并给他盖上了被子。
完全没有鬼魂的气息，也不具备鬼魂的任何特点。
韩子龙冷眼瞧着罗骏的一举一动，越发感觉不可思议。
这时，老罗头好像做梦了，发出一阵呓语：“都是爹没用，咱家没钱，不能给你娶媳妇……”
韩子龙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他看到镜子上贴了一张照片，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彻底看清后，脑袋“嗡”的一声，紧张感瞬间充斥全身。
那是一对情侣的合影，他们在一个山坡上，周围开满了蒲公英的黄色花朵。男女的年纪都不太大，男人背着女人，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开心幸福的笑容。
女人一只手抓着男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一束蒲公英花。风吹乱了女人的头发，吹的男人满脸灰尘，但无法掩盖二人的流露出的喜悦之色。
男人是罗骏，至于女人……韩子龙也知道是谁。
韩子龙咽了咽唾沫，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他颤抖着伸出手，把照片从柜子上拿下来，伸到罗骏的面前：“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罗骏的眼中尽是错愕，摇着头说：“不知道。这女人是谁？看着挺眼熟的！”
“你竟然不记得她？”韩子龙惊呼。
罗骏思索着说：“和我这么亲密的，应该是女朋友之类的人，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我给你提个醒。”韩子龙一字一句地说，“她叫——李飞雪。”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那个穿婚纱割腕，尸体被卖到大槐树村配冥婚的李飞雪，也就是徐娅的表姐。真想不到，她那个陷入绝望而跳楼自杀的男朋友，竟是固泉县的罗骏。
更讽刺的是，罗骏变成鬼之后，竟然忘记了与李飞雪的一切过往。
罗骏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呲着牙倒吸凉气，低声呢喃：“好熟悉的名字，怎么就想起不来，是谁呢？”
床上的罗老头翻了个身，眉毛无意识地动了动。
“咱们到外面去，我要告诉你一些事！”韩子龙转身向院子走去。
罗骏尾随其后。
站在桃树下，韩子龙弯腰在地上捡起两张冥币，扔到了铜盆里，低声说：“这事儿说出来挺残酷的，可必须得让你知道。”
罗骏很平静地说：“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已经是杀人犯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难以接受的？”
“其实……”韩子龙语气低沉，“你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