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内乌灵神入阵、出阵,皆无功而返。赵盾则在这些日子,将乌灵神的改良版“潋滟断情”学会。潋滟断情之术,被乌灵神剔除精华部分的断情断欲篇,仅留清心明目之断章拱赵盾学得。但,就这断章的功术,也能为赵盾入阵后提高许多生存的把握。
乌灵神似乎别有用意,叉着双手,笑呵呵地看着一行人为赵盾鼓劲。
赵盾将绑在腰间的藤绳,使劲扯了扯,自我鼓气的义无反顾趟入“下山之路。”
经过昨夜无声细雨,今日所见之道旁绿树呈雨膏烟腻之后的翠绿欲滴之色,隐藏于“绿海”中的山鸟,闻其声不见影。赵盾俯视脚下蜿蜒山路,狐疑之表在脸上久久不散,“乌师叔每次返回都是筋疲力竭,那我为何行走一个半个时辰之久,也没被阵法迷惑?”忽而又不经意地沾沾自喜,“我一定是天生奇才。哈哈”。步伐不停,飞奔而下。
一个时辰。赵盾可见山脚。
两个时辰。赵盾仍是只见山脚。
三个时辰。赵盾,抬头望不见山头,仅有漫漫上山路,而山脚永远是可见,不可达。
飞奔中的赵盾如黑色狡兔一样迅捷,呼呼的喘气,鬓角汗流不止,面额上的汗珠子滴滴可见,他的眉头成了川字,眼中那自己看不见的固执预示着他早陷入梦魇。脚步落下石阶梯的声音,越来越重,过后的石阶上裂纹如蛛网,他依然马不停蹄的飞奔下方。
“近了,近了,我就要到山麓了。”
赵盾兴奋之色,在脸上愈发浓厚。孰不知斗转星移,他其实在这只有一条路的山道上,跑了三天。
黑色的士子服,发着腐臭的气味。脚底的靴,磨得破破烂烂。他却不知道。
赵盾在奔驰中耗尽气血,也在享受这,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生路”。
又在疯狂的奔袭中,过去了一日。
赵盾仍是以为自己刚下山来,充满着无尽的活力。心中波澜不惊的心灵之湖中,突而起了一圈涟漪。
滴咚!一点水珠,落入镜湖。
杳不可闻的水滴声,此刻却好似洪钟大震。赵盾猛然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着前方,“这......这不可能,我怎么还在这里。”这里?这里是赵盾刚入阵下山走出的半里之地。这些景物,永恒的风吹树枝摆,鸟声如歌悦耳动听。
恐惧、迟疑左右着他,转身就要回走。刚要抬起脚步,脑子一片眩晕袭来,赵盾额上汗如雨下,下一刻脸色就如雪霜一样莹白了。心声:“好累,我一步都迈不出去了,我就这样站着,我就站在这休息一会儿......休息......”
阵外。乌灵神不动如山的保持着赵盾入阵前的姿势,叉着胖乎乎的手臂,心中掐着时辰。“到了!”他心头一紧。
“枣、黑,往回拉!”
乌灵神突然睁开双目,喝道。
枣和黑,心中惊讶,仍是听命拉回藤绳。两人对视,眼色似说:“才过了半个时辰,藤绳也只是出了半里不到,大师是不是太低估我们家大人了?”
显然乌灵神没有低估赵盾,而且是高估了。
被枣和黑来回来的赵盾,奄奄一息,是被拖着“尸体”一样,出来的。
“大人!”兰在一旁,看见面涂厚粉般的赵盾被枣和黑拖了过来,失声尖叫道。
昭姬在枣、黑不可思议地手脚无措中扑到赵盾身上,“赵哥哥!你不可以就这样死了!”
乌灵神脸色凝重地过来,将赵盾身体抱起,道:“精神透支而已,睡个三天三夜就没事了。”盯着昏睡中的赵盾脸上又冷笑道:“嘿嘿,看你这小子还在老夫面前逞能。知道阵法之玄妙了吧。”昭姬的哭声,硬生生掐断。看着父亲,她红透了双耳。
其余等人,无不担忧地跟着横肥身形的乌胖子回去山洞。
“你们两个去猎只山鹿回来,新鲜的鹿血倒是可给这小子补补。”
枣即刻点头,应了声。拉着黑走向左侧坡那边的密林中。
晚上。赵盾醒来过一会儿,喝了一大碗的鹿血,沉沉睡去。这一睡如乌灵神说的一样不差。整整三天。
待赵盾清醒,便急不可待地跑去询问乌灵神。昭姬说,“父亲又下山了。”
等了两个时辰后,在山道上,众人将乌灵神拉出了阵法。乌灵神出阵后,见到赵盾已醒,不顾精神憔悴,上来对着赵盾,道:“赵小子,前番入阵有何感想?”
赵盾耷拉着头,羞愧地拱手:“师叔别再取笑我了,我之前不自量力言语上对师叔多有轻视,罪过,罪过。”
乌灵神见赵盾认错,也就不再取笑样貌,严肃起语气:“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下过山,你在下山途中可有发现?”
赵盾跟在乌灵神身后去往崖洞,说道:“师叔上次说下山之路,千变万化。我却只发现一条,这是为何?”
“你修心不够,只走出了半里山路,故不知此后的变化。”
赵盾惊愕:“才半里?”
乌灵神点点头。
“阵前一里半的路程,我已看破,标记也就没做,等你补全。”
赵盾领会这是师叔对他的历练,便恭敬地作揖:“谢师叔。”
乌灵神并无止步,背着他微笑。
一个月的时间在乌灵神反复的下山、回崖间度过。每日日头未出,赵盾并乌灵神在崖边修行。乌胖子拥有武道修为七重天的功力,往往不经意地点拨赵盾在运气上的法门,都使他受益匪浅。赵盾停滞之五重天瓶颈也日渐松动。更可贵地的是,不曾谋面的气势也为赵盾所一睹风采,那银甲银盔的天神之像,威武不凡。
今日,赵盾第二次踏入下山之阵。
“师叔!拜托了。”
赵盾对着笑容可掬的乌灵神躬身。乌胖子叉着双手,笑笑,点头知意。
环顾周围,赵盾对着黑、枣、兰、昭姬望去放心的眼神,继后转身下山。
一个时辰......
赵盾如“死尸”一般,被枣、黑拖了出来。
众人后的乌灵神,含笑问:“走了多少路程?”
枣本是十分担忧之色,被此话一惊,回想藤绳之长,喜道:“大师,一里了!”
黑也醒悟,笑道:“大师早知道会这样了吧。”
两个月后。
赵盾炼心之法进步神速,再次入阵。
翠绿之茂盛的道旁树木,悦耳的鸟鸣,一切都不曾有过变化。
步伐不宜疾走,信步而行。赵盾默默运转“潋滟心法”,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
树在动,他没动。“不对!”赵盾有感眼前之景仍在欺骗他,就如第一次,树没动,他也没动。“静下来,我不是为了下山,我不是为了下山。我只需走过一里半即可。放松......放松.......闭目。”
赵盾睁开双目,看到了!两边树木并非翠绿,已是绿黄相交了。放眼望去,一里外的山道被荒草淹没。缓步而行,至荒草覆盖的那段山道,“嘶”赵盾咧嘴呼痛,那草叶子比手中的“唐刀”还要锋利,赵盾拔出佩剑,披荆斩棘。又行一里。居高而下望,氤氲障目。赵盾行入薄雾。所见所闻于之前景物大不相同,眼前十数座突起的山包无规律的阻隔视线。
“怎么可能!”赵盾被眼前截然不同于自己一行人上山时所见之景,所惊呆。“上山之时,道路仅有一条,也无眼前这段路程,哪来这么辽阔的丘陵!心翼翼地走出荒草掩埋之路,徒步嫩草萋萋的野地。至一座两丈高的土丘前,赵盾摸着土丘上的杂草,怫然上跃。不想,有千崇万山之力压下肩膀,赵盾啪一声,被陷入土丘壁内,呈大字形,哀嚎一声,似全身散架。
“想来师叔也是不能飞跃,所以被山丘挡住目光,只能在此乱土丘堆里做记寻路。”
赵盾在两丘、或三丘之间寻找乌灵神作下的标记。过了两刻之后,真被他找到,乌灵神的标记如其人一样豪迈,赵盾目中只有他一拳轰在丘体上留下一个硕大的拳印。
“既然是师叔走过的,那我就不必深探了。我去别的路。”
赵盾一想,即转入右侧的山坳之中。土丘与土丘之间只容两人并排同行的道路,赵盾穿梭其中,用剑刃在所过之路上画下叉形标记。阵法如棋盘,山丘做棋子,赵盾在此中寻觅出路,可无数的道路似乎都通透四方,又无边无际。渐渐使人迷失其中......
“怎么办!”赵盾杂乱无章的走法,将腰间的藤绳不知在哪处卡节,硬拉也是不能伸展。他惊骇地呆立原地。“要死在此地了吗?”他心道。一咬牙,赵盾欲挥剑斩断腰间藤绳子。
“住手!赵小子,那是假象,下山之路只有一条,记住只有一条。”
“师叔!”赵盾抬头寻找声源,但四周只有一堆、一堆的小山丘,哪有乌灵神的踪迹。
“不要动,待你属下将你拉回来。”
虽然不知道乌师叔如何传音给自己,赵盾仍乖乖遵守了此话。呆在原来不动。
大约过了半香,赵盾感觉腰间一紧,本是卡节的藤绳似乎畅通无阻的被拉动,他顺着藤绳被拉回的方向而走,过去一个时辰才走出乱土丘之阵。半个时辰后,赵盾回到入阵口。
凭空出现水波纹路,赵盾被拉了出来。赵盾奇怪自己并无脱力之感,一眼找到胖乎乎的乌师叔,大吃一惊。只见乌灵神面色枯槁,大汗满面。
赵盾疾步至盘腿坐在地上的乌灵神身旁,急道:“师叔,你怎么了?”
乌胖子苦笑:“还不是担心你小子死在阵里,老夫将真气贯入藤绳之中,与你有所联想,还好老夫这样做了,刚才若没老夫提醒,你要是真砍了藤绳,在那丘境中必死无疑。
赵盾一听,双膝跪地,拜道:“小子多谢,师叔救命之恩。”
“起来,”乌灵神又笑道:“你要死在老夫庇护之下,以后你师傅见了我,非打断我的腿。”
赵盾起身后,感动地垂手无措,不知如何回话。
“扶老夫起来,别让昭姬看出什么。那丫头大声大叫的,老夫可受不了。”
赵盾扶着乌灵神,下意识地点头,又马上僵硬了。转头对着圆目怒睁的师叔,他结结巴巴地辩解,“师叔,昭姬其实很乖巧的......”
乌胖子还没回应,不远处上山道左侧密林中昭姬与兰提着一捆的野菜走近,见到赵盾及乌胖子的背影,惊喜中边摇手,边跑过来。
乌胖子转身。
“跑那么急,摔倒了怎么办!”
他溺爱地佯怒,乌昭姬一听,吐了一口小舌头,跑到赵盾身后,不理父亲。却没有发现,父亲的异常,真是粗心的丫头。
晚间,众人在山洞中围着篝火就餐。
赵盾问乌灵神:“师叔,你也没有走出过那乱丘平原?”
乌灵神口里咀嚼着野味,含糊道:“我曾试着一直向北走,哪怕没有道路,我便在土丘中挖出一洞钻过去,如此向北。”
“然后呢?”
赵盾惊喜问道。
乌灵神砸吧着油腻的嘴唇,右手掌油光发亮地端起一碗酒,享受地眯了一口,道:“还是自己酿的酒最美。”
“师叔,如何呢?”赵盾急切又问。
“急什么。”乌灵神享受了一段酒味,睁开眼,冷芒一闪:“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你只能寻找城门所在。”
“怎么会这样......”
赵盾失魂落魄地松懈了肩膀。
“前一里半之路程是迷乱心志,使入阵者累死在原地。后面的平原乱丘则是使人永远迷失其中,饿死在原地。”
“饿死在原地?”赵盾不明而问。
乌灵神解释道:“虚阵之中皆为虚幻,你原来怎么上来,下去的路还是如此。只是每段路皆是被阵法覆盖呈现不同的阵法威力。所以你在阵中以为藤绳打了结,就当那山丘之地是真实的。其实不然,那地还是虚拟之境,只是你行走多时,以为要打结了,那......藤绳它就打结了。”
“原来如此......师叔,你说炼心至无欲无情之境不受阵法迷惑,便是这道理?”
乌灵神笑眯眯,道:“然也。”
“难道天下阵法都是虚幻的?”赵盾忍不住发问。
乌灵神歪过头来,奇怪地看着赵盾,想来是师兄的弟子为何有这么一问:“你老师没教过你阵法?”
赵盾摇头:“老师说他不谙阵法之术,故不想误己弟子。”
“这......”乌灵神一想到往事不堪回首,自言自语:“二师兄真是倔强如牛,自己不能学用阵法,为何连自己弟子都不教了......”
“师叔。”
“嗯!”乌灵神见赵盾好奇地盯着自己,哈哈一笑掩饰过去:“想知道何为阵法?”
赵盾急不可求地点头。
“掌握万物规律,借助某处节点使其为人所用,就叫阵法。阵法有实阵、虚阵之分。比如下山的第一段阵法之路就是最基础的虚阵,它借长林丰草、鸟语花香之美景,勾悦人心朝气,仿佛使你有无穷的力量而奔跑,最终累死阵中。”
见赵盾聚精会神地听讲,乌灵神点点头后,继续讲解:“虚阵之精髓,是几处阵脚及一处阵眼。它能借来天地灵气之势,只要灵气入阵,就能使微小之力扩大无数倍,就如同我们修炼的气,它也是天地灵气在经脉中炼化后,为人体所容。”又道:“破虚阵之法,一定有两种以上,第一破去阵眼。第二找到阵法之规律,也就是生门。不论哪种虚阵,皆有此两处破绽。你我这些时日所做,皆为寻找阵法生门之处。”
“师叔说阵法有虚实之分,那实阵如何破解?”
“下山之路皆是虚阵,实阵破法唯有以阵克阵,或破去阵眼。这与我们暂且无关。”
“师叔破了第一阵了?”赵盾听出弦外之音而发问。
乌灵神笑而不语。赵盾知其意,“恼羞成怒”。
“下山第二段路,乃铜墙铁壁中无数土丘遮目,使人迷失城中。我已经找到破解之法。”说到破解之法的乌灵神醉酒般红了脸。
赵盾一想,“必是一路挖到城门口。”
“哈哈哈哈......”看到赵盾的眼色,乌灵神知道瞒不过他,笑着又说:“睡了,睡了明日继续破阵,早日下山。”
赵盾对乌灵神施礼后,走去黑和枣睡的草堆躺下,细细思考师叔的话语,想到一处,羞愧不已。
“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你只能寻找城门所在。”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