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
万丈金芒透过嫣红的云,大地上的万物,相承黑色。此起彼伏的山是黑的、林木葱郁的树是黑的、汲汲忙忙的人是黑的。苍茫之下幽静的与死水无异。
如三日前赵盾与子满相遇时的时间。一切都在不停的更迭着。
就地扎营后,一根根削成锥尖的根木被用作墙,四壁都是如此。围成了一座“城”。
“城”中灰色的营帐每日都随四处赶来为救国的义士而添加——三千人马可以与鄾国打一场硬战?
有异于士兵的营帐,子满的帅帐明显要大许多,而且帐前所立的纛随风烈烈,军威可观。
这时,帐帏被一名邓国甲士掀开,甲士出了帅帐,又骑上帐外的骏马,一骑绝尘而去南方。
少顷,赵盾也掀起帐帏而出,跟随的子满一身士子的装束,十分书生气。
他们在营地中边走边谈。
“楚国乘机将鄾国并入了楚盟。我想鄾国突然进攻邓国应该是楚国在暗处早有预谋。”
“应该是这样。”
“楚军不日就至邓都,君父向鄾国公子献玺投降,自此邓国奉鄾国为兄。这简直丢尽了邓国第六代君上的脸面!”
“嗯?”
“第六代邓君是嫡子,鄾国第一代君是邓室庶出年岁长邓国君,所以鄾国引古证今以伯爵之位受邓侯参见。”
“原来如此。”
“想必二日后,楚国也要并邓国入楚盟。”
“楚国称王不尊周室,又并周室诸侯入楚盟......我想恩师不会不顾这事。”
“当真!?”
“我刚才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最快将信息传递于我师,故心不在焉,请子满兄见谅。”
“哈哈哈......哪有怪罪之理。不过却是没有巧力能缩短路途遥远之实,有赵兄的话我大可派流星飞马出使镐京。”
“其实......我老师有飞鹰传信之法,不过我没学会。此时想起后悔不已。赵兄派人去吧。”
“你!好吧,我这就派人。”
次日,八千楚军遽然至邓公子营地外二里。后遣楚使赍书至邓营。
书曰:邓国战事毕,公子需卸甲归都,听候邓君安置。
子满在帅帐中,勃然大怒将使书掷地,继而在寨门外高挂免战牌。
楚将见之,笑挥马鞭,曰:“邓、鄾商遗也,何须讲理?”
八千楚军悍然发动总攻,子满与赵盾在瞭塔上惊的目瞪口呆。楚国不宣而战了?
子满统领下除一千本部是精锐,其余两千皆是乌合之众。不过一个时辰,寨门被楚国两百名力士套绳拉墙之法,连根拔起。邓军大败......
战乱中,蕉不知所踪。
马车在一处隐蔽的溪涧停留。兰、昭姬、黑在溪中洗涤血衣。枣被安排在马车中照看已经崩溃的士离。
赵盾在溪边血污罢,前去马车处。
徒然所见,枣被士离一脚踢飞出了马车门。士离在马车上,两手拽着缰绳,“驾!”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驱使马车就要奔走。
赵盾疾步追上,跃上飞驰的马车。身后的枣在那大喊:“大人!那混蛋要独闯楚营!”
马车上,赵盾怒不可揭地将士离的喉咙紧紧扣住,往车厢内按倒过去,口喝:“蕉姐姐她一人出寨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不去相伴也罢,还半死不活的在寨内饮得烂醉如泥。现在倒要去送命?”
士离被赵盾巨力卡着喉咙,赤色满面。闻此话后,痛苦中泪水奔涌而出:“咳咳......咳,我......我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啊。公子他告诉我,我父亲之死是义父的阴谋。义父的阴谋啊......”
“怎么回事!”赵盾立着眉头,松开了士离的脖子。同时夺过士离手中的缰绳一拉,马车缓缓停步。
士离无声的流泪,口角嗫嚅:“汉荣当年是我父亲帐下的校尉,自以为才能不下我父,只是君上并未重用而已。为使自己出人头地,他巴结相国,盗用我父将印使一旅邓卒在我父亲不知情下围了宫门。公子告诉我当年那一旅的甲士有传闻,那一日的任务不过是君上欲狩猎,才使兵至宫门等候。”
“然后邓君并无狩猎之举,你父亲被相国陷害图谋不轨?”
士离双眸中透着恶毒的仇恨,看着赵盾:“我士家满门被诛,唯有我与妹妹逃出后,投奔于当年我父亲最亲的部下家中,呵呵呵......八年!我尽然毫无知情,在仇人家中八年也没将其杀死,我是不是天下最傻,最愚蠢的人子?”
“所以......蕉姐姐他才避开你,独自出去散心?”
“她比我更蠢!”士离反复无常之态,坐直了。
赵盾望着几近疯癫地士离,出言为蕉辩解:“蕉姐姐与我初见时身着嫁衣,是嫁给了你仇人的儿子吧。你将杀父之仇告诉了她,可想过,她承受的痛苦只比你更多......”
“她可以蠢!但不能死!”士离赤着目。
“啪!”
赵盾猛地一巴掌抽在士离脸上,怒喝:“如果你是这么想,我宁愿蕉姐姐死与乱军中得以解脱。”
“死......”士离被赵盾这巴掌打醒了疯狂,他愣了好一会儿,忽地跪在马车中抱住赵盾的脚,流涕哀求:“大人......大人,您只要把蕉从楚军中救出来,士离愿永世侍奉于你,不论是奴,是卑。”
赵盾被他的行为一时惊到。怎么也不想到如此高傲的人会为了妹妹成奴、成卑。士离,在赵盾的心中这刻好似伟人。
“士兄不必如此......我赵盾定是竭尽所能,救蕉姐姐出楚营。”
“咚咚咚......”士离跪着对赵盾磕下无数头,没有谢一句。
赵盾心里沉甸甸的,似乎马车外的世界根本没有净土。
楚军凯旋而归,邓国公子被缚押解至邓宫。
父子见面。
干瘦,面白无须的邓侯,看着儿子怒目视来,羞愧中躲躲闪闪。楚国将军上前,毫无尊卑之意,拦着邓君大笑:“邓侯,你躲什么,他是你儿子,不是你老子!”
邓君赔笑,又转对子满严词厉色:“逆子!上国将军特派使节至你营中,为何不听尊令且负隅顽抗,致使我邓国军民死伤于无意义之争。”
子满怀着怒、悲之色,对父曰:“君父啊,我邓国从何时起有被他国附庸过?你百年之后可有脸面见列祖啊?”
“大逆不道!”楚国将军先邓君说话。邓侯在一旁悻悻行色,却无可奈何。
“有何大逆?真正乱臣贼子者不是楚国乎?”
楚国将军上前,一脚踹子满于一丈外,对着邓国君说:“邓侯,这等逆子不如交给外臣教导如何?”
邓君顶着楚将睥睨之视,低头嗫:“孤......孤的儿子,孤自己会教。不劳......上国将军。”
“嗯?”楚将转而盯着邓君,步步逼来。
子满见父尚存爱心,争扎着起身一头撞去楚将,大叫:“君父!儿子死不足惜,君父不要堕了我邓国堂堂侯爵之国的身份,他楚国是什么爵位,子爵啊,子爵啊......君父!”
邓国君闻声,一团火气存在胸口,竞与楚将对视之。
良久。
楚将或心有顾忌,重重哼了一身,转身出殿:“邓国公子满,在下奉邓侯之命已经羁到,本将军务忙碌先行告退!”
言罢,早出了殿门。
殿内,邓君命宫人将子满解缚,两人面对面站着。幽静中透出着小国国君的悲凉......
“君父相国呢?”
“在......在楚营吧。”
“君父......百年后邓国就亡国啊!”
寂静的殿中回荡着——亡国。
“为何......为何,孤入楚盟并不是全然无虑,虽然形势逼迫,然我之前却也想过接受楚国使节来邓时的国书的。”
“君父,平王东迁致使天下诸侯都起王者之心,楚国早在百年前败周国六师,雄踞黔中而称王,虽在周朝大祭时不行王车使子爵的礼,但南方诸侯哪个不知楚室称王之心?楚国一千八百里疆土称王至今,被吞并小国无数。唯靠北近周王之小国得以幸免,百年之后周室愈衰,楚国还会惧怕?”
邓君瘫坐在地,喃喃:“邓......邓室由孤而亡?孤死都无颜入冥府。孤,小满,孤,孤该怎么做!”
被邓君干瘦的手抓的深疼,子满强颜苦笑:“君父,我已邀大周上将军公孙苍龙入邓为邓国求个公允。”
邓君喜色松开双手:“真的?”
子满点头:“这只是一路,还有一路请君父允许。”
邓君见子脸色沉重,便问:“哪路?”
“郑国!”
“什么!”邓君大惊:“郑国被天下诸侯所鄙弃,于之结交必受天罚,申候与之结盟暴死宫中这不是天罚之?”
“申候之死处处诡异,天罚之说无稽之谈。”子满断言,又冷峻之色:“君父允许儿子出使郑国如何,郑国千乘之国,雄兵十万。北方诸侯暗地与之结盟不知泛几,再者郑国虽不尊平王却恭敬周室,乃堂堂周朝诸侯必然不会隔疆吞邓国之地。我此去郑国,郑伯正好要借此立德于北方诸侯,他一定会答应援兵邓国!”
邓君本无主见,见儿子信誓旦旦之言。他再三犹豫才挥手:“出使郑国吧。”
子满喜色躬身,欲走。
“你大哥在孤死后继位,希望你能好好辅佐你大哥。”
子满听罢,停下的脚步蹒跚离去。
邓国都城城门外。
楚国八千蛮兵扎营在此。楚国将军气冲冲而出城门,至营地。
立马大喝:“把那邓奴,给本将带来。本将要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