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礼部驿馆。
“公孙苍龙就是个匹夫,丰镐之地是天子赐给我君父的,是我秦氏的土地,他占城为君,实乃周国反贼,最大的反贼!”嬴文在驿馆中对着几名秦将大发雷霆。
声音透过木窗,整条街几乎可闻。
秦君的大声咒骂,使六名秦国将军担忧手中的兵力羸弱不能护君周全,齐齐单膝跪地劝诫道:“君上息怒”。
“怎么,怕公孙苍龙听见?孤就是要他听见,大秦从不怕强敌,是大秦的土地,每一分都可用血来捍卫,十室九空也在所不惜!”
秦君的回答如此歇斯底里。
“君上若有此决心,臣恭请君上回秦整备军马,讨伐公孙苍龙。”
秦君上座的左侧下首单膝跪着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秦将,目光不惧君威地起身拱手,直视嬴文说道。
嬴文怒由心生,上下扫视这人,此将七尺,相貌堂堂,是秦室公族之人,名叫嬴超,自幼喜周礼,习文练字通古今,虽是一身将装但却是个智谋之士。
嬴超逼视君上毫不退缩。
反倒嬴文被族兄锐利的目光压制,心中渐渐冷静下来。他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对嬴超作揖道:“超哥儿提醒的是,孤失智了。”
“君上能够平息怒火便是秦国百姓之福。”嬴超随即躬身还礼。
待嬴文收回理智,众将才是安心落意。
嬴文颓然落席后,道:“公孙苍龙霸据镐京,孤何时才能收回君父的土地,若公孙苍龙不死教孤一世不能尽遗孝?”。
其他五位秦将见君问来都不知如何回答。
唯有嬴超见君苶然沮丧,他挺身上前道:“君上”。
嬴文抬头视去,待听他下文。
“敢问君上,秦国四边所处安否?”
嬴文诧异,不知族兄为何说起这话来。
“秦国南接巴蜀、陆浑戎,西接犬戎,北接义渠,仅东面是周朝范围,但也是不于秦国融洽的邻国——小虢国、西申国,在往东面才是丰镐,君上真要此时得这岐山飞地?”
嬴文听罢,心谷生雷,轰隆一响就要拔云见日,却被一道难以割舍的迷雾笼罩不得真解,他静默沉思寻求拔丁抽楔之法。
见君上苦思,嬴超行君臣大礼,礼毕后站起,他铮铮有声道:“君上可知西戎就在秦国西疆如芒刺背,细细划分戎族范围可列:獂氏部落、翼氏部落、圭氏部落、锦诸部落,甚至有较远的乌氏,乌氏地大物博兵甲勇悍将来必是秦国大敌,我秦国西边有如此多的豺狼虎豹,君上为何不曾有寝食难安之急切,反倒对岐山飞地念念不忘,君上不思强国富民之策不忧毗邻间不容发之势,这就对得起秦国祖辈浴血开拓来之不易的大秦国!
嬴超言词至末,声如炸雷。惊的秦君嬴文出了一身冷汗,似有如古剑重见天日一般的利芒从嬴文目中飞射而出。
良久,嬴文目中精光隐于藏拙,他抖抖双臂使双手裸露出大袖口,又大展而开,走下台阶对嬴超亲昵的怀抱,且不停地拍其背部豪迈地哈哈笑道:“孤真是被一叶遮了目,君父的土地由天子金口赐下于秦,那就是秦地,现今不过由孙苍龙代为经营,孤需要时便取来!”
嬴超对君上此举大感不适,虽知国风故此但自幼崇敬周之礼乐的他还是明眼可见的表现出不自在。
“君上何时回国?”嬴超明知故问道。
秦君也发现了族兄的不喜之色,松开后走至上座,对他狡猾地一笑:“不急,孤要在镐京游玩一番待鬼卫去申国探探申室朝堂闹的怎么样了再做回国部署的打算。”
闻君上之意,嬴超眼中一亮,心道:申国起码有三百里地可被秦国吞入腹中。
嬴文俯视阶下秦国六将,皆是跃跃欲试,心道:君父之野望待儿子东并申国,西扩戎地,强国强兵之后再来完成吧。
上将军府邸。
公孙苍龙一人静席书房旁的雅室。
思绪被两封书信搅动了内海的平静。第一封是弟子尉迟咏兰寄来的,这封信于以往的平常叙述不同,它确定了咏兰将在三年后对携王发起攻势。第二封是师门寄来的,这封信却是询问师弟乌灵神的行踪,它使公孙苍龙本就对妖族戒备的心,更起猜忌,师弟是否安危?
细思咏兰的话语,公孙苍龙目过云烟,遥想晋国处境。
把晋国定为中央,四周环绕的是逐个附庸的小国,最北的霍、杨、贾,西面的梁、韩、郇,南面的虞、魏、大虢,东面相隔皋落氏的温、雍等国,然晋国联合诸多小国皆是只为自保,北狄分三面包围这些国家,分西北面的白狄部、大戎部,东北的赤狄部、骊戎部,各诸侯国可谓在敌目之下相互团结。
尉迟咏兰谏言晋侯,增强梁国城防要塞凭此抵御桀骜不驯的白狄部,收买或离间大戎部各酋长使其内讧而不能掠晋,联合皋落氏共同征伐骊戎与赤狄部,完成这一系列谋划,预计需要二年半的是时间,彼时晋国才有盈盛的力量挥兵惠邑。
雅间中十分寂静,公孙苍龙轻声地嘀咕声,清澈可闻。
“咏兰果然天资绝顶,才半年多时间就使晋侯无比信任,从小小的白衣士子坐到了中大夫,比我当年侍奉宣王时可有出息......”。
过了许久,他又拿起师门的信,仔细读了一遍,道:“连赤霄师叔都无法推算出乌师弟的行踪么,那师弟会去了哪?”
须臾,室内又陷入了宁静。
一夜过去。
做为一国之君嬴文是有修养的,次日与公孙苍龙见面时他脸色恬淡举止豪爽,全然没了昨日筵上那心惊变色的窘迫。他对公孙苍龙说:镐京城物阜民丰,可玩的可看的太多太多,由此佳际孤必然要多游玩些时日,上将军多多包涵。公孙苍龙皮笑肉不笑地拱手称:尊驾在此能福泽百姓,外臣是求之不得。
两人心怀各异,在此后的半月都是如此的虚情假意一面客套一面提防。
值得一提的是秦君时常宴请姬策,明里暗里地旁敲侧击问姬策是否愿意迎娶秦国公族女子,姬策颇具脸薄秦君每问此事皆是装醉混过去,久而久之秦君每派人去寻姬策赴宴时,便找不到人了。
赵罗大夫小宅。
院中只有三人,赵盾、素女、盾母。
盾母在家中后院养禽的木栏外一手拿着破旧的陶碗,一手抓一把谷糠散去栏中,只见咕咕起鸣的鸡群吃的乱串。
“盾儿,你不去上衙整日的围着娘转悠,不怕你父亲责罚吗?”盾母也不会头,自顾做手中活,她身后的赵盾,则一脸严肃。
赵盾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冒着“绿芒”,直盯着前些日子在城宰殿中大放光彩的舞姬——素女。
素女一身朴素无华的粗衣装扮,面无颜色,杳然安静的与赵盾并立于盾母的身后。
“母亲,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话,这个舞姬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赵盾撒气的话语。
盾母听出了儿子的嗔意,转过身来,笑道:“这孩子,素女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碍着你了,处处挤兑人家。”
赵盾视母亲还为这来历不明的女孩说好话,顿时更加赌气:“什么不好?她什么地方都不好!”又道:“叫她帮忙喂几只鸡都喂不好,躲躲闪闪连鸡都怕,能有什么用处。”
盾母又笑道:“毕竟是自小修养歌舞学艺弄文的好姑娘,哪是你这个泥腿子里蹦跶出来的浑猴子能比的?喂鸡鸭这些粗活这闺女自然不娴熟。”
咚!赵盾一跺脚:“你就护着她吧,总之今日她非走不可,真是想不明白五人都送入城中礼司,当艺女有什么不好,您非要去找老师把她要了回来。”
“这姑娘年纪比你还小上几个月,如此年幼孤零在官家那里还不是要受欺负?总是我去东市带来的女娃,我是不忍心罢了,若不是先生有意留下之前的那四个姑娘,我真想一并都要了呢。”盾母停下手中的活计,慈祥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那面无情绪的素女。
良久,终是受不了盾母沸热的直视,素女冷冷的面上似冉冉生出了桃花,粉了耳根,醉了脸。
盾母指着素女,半怜半喜道:“你看,这孩子性子孤冷若不是在咱们家,那该如何活的下去?”她转首望去儿子,意外!又是意料中,遂窃喜自己的高瞻远瞩。
此时的赵盾傻愣愣望去素女,不是痴呆也成浑,满脑子无故蹦出两首诗来。
其一:金钗舞女情似寒,粗布麻衣冷面霜。喂禽嫌恶远三尺,垂袖茕立观人忙。其二:无怪人情最利器,避时如霜合时阳。埋雪真心初见人,如梅苏醒压万芬。
“盾儿,盾儿!”
“嗯?”
赵盾茫然望母。
“你还要素女离去不成?”盾母有些戏弄地问赵盾道。
“啊......不行,这......她留在家里总是有个不测之患,我可是担心母亲才这么坚持的。”赵盾还是犟嘴,固执己见形于色。
盾母走了两步,挡在素女于赵盾间,问他:“那你再和我说说她倒是有何不妥的地方?”
赵盾抬头看着母亲,道:“第一,我初次见她时武艺不凡,手段冷酷,杀伐之心果断。第二,当时我见她的佩剑于老师初遇时那乱尸堆中死卒手中剑相同,身份诡异怕不是好人。第三,小小年纪却在君主、官宦大宴之时非但不惊场,且能在乱中稳势夺魁扎目。总和三条她都不是普通的歌姬那么简单。”
盾母之前听赵盾胡话也没细想,现听他款款道来有理有据也疑心了八分,便倾过身子看着素女。
素女被二人久盯,自知再不能闭口不语,那双美目留在赵盾身上道:“我不认识你,在歌姬馆我是最贵的。”言讫,再无别话。
“你!”几个字就堵了赵盾满口的佐证,气的他下意识摸去了细长唐刀。
“盾儿!你要干什么!”盾母历声斥责。心里头填满了素女的那句:我是最贵的!最贵的不正是这可怜儿活在人世最痛的折磨吗?想罢,心称偏了公允重则全在素女这边了。
“母亲,这个女人反正不是什么善类,你看她那冰冷的语气哪是朝气蓬勃的十二岁少女,分明就是化了妆的百年老妖。”
盾母立时痛叱赵盾道:“你是昏了头!处处刁难人家,你幼时体弱,父母怕你夭折,无衣无粮之时我为你乞衣百家,你父为你深入凶林四肢带伤而归,仅为你猎些血食补气,护你如宝,生怕哪天你就化了、碎了。六年前幸遇先生你才能活的下来,不想你在公孙先生家六年,别的没学到,纨绔无知全学了个遍,你懂什么是民间疾苦?懂什么是饿殍遍野?”
这时的赵盾早已双膝跪地,泪流满面。
盾母又道:“那时公孙先生问你父亲可把你卖给他,说实话我当时也是愿意的,在那申国无亲又无故,城外良田都是贵族霸占,野外私自开土地便是触及礼法,官家就要来拿人,哪怕官家不来,申国人见外域人也是百般欺负,你说你怎么活的下去。”
“你还算天恩垂怜,遇到了先生,她呢?素女性子冷那是世道所逼迫,你若当时卖于先生再不见我和你父亲还能像现在这般活脱?”盾母讲罢,也是泪水湿衣襟,一栏手就将右旁的素女抱入怀中。
赵盾被母亲这般严厉的说教勾起了幼年时的记忆,痛入骨髓,叩首后起身再也不提驱逐素女的事了。
正在赵盾垂头丧气手足无措时,前院传来大哥姬策的呼喊。赵盾羞于面对母亲急急逃出后院。那脚步之惶急,几乎赶上恶鬼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