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上将军府邸。
公孙苍龙生性淡泊,不喜奢靡,府中陈设简单朴素,偌大的府邸仅八名奴仆,一个管家,一个厨娘,四个杂役,二个小厮,再无其他豪门中豢养的门客、歌姬之类。
公孙苍龙的卧室门外。
尉迟咏兰考虑了很久,终究下了一个决定,神不守舍地走到老师卧房木门前。
“老师休息了么”少年郎对着老师的卧房闭门轻轻一敲:“咏兰有事求见”。
少顷。
房内公孙苍龙叹息一口,回应:“咏兰......进来吧”。
少年郎推门进入,见老师席坐床榻对着他微笑,便歉意地作揖:“弟子夜晚打扰老师,求老师恕罪”。
上将军对他招招手:“我还在等你,未休息,无怪尔。”
尉迟咏兰听老师在等他,心中更加不安,跪坐在老师床榻下方,他说:“老师......可是已知弟子要说之事?”
公孙苍龙也不回答,平静地望着少年郎。
尉迟咏兰一咬牙对着老师稽首:“晋侯又传信于我,要我入仕晋国为上大夫。”
公孙苍龙点头。
少年郎又言:“老师,晋侯乃大周国臣中少有的忠贞义烈之君,一心所想乃力挽周室倾柱,弟子想继承老师意志,入晋国为臣,辅佐晋侯消除北方狄患,引兵入洛邑,迁王回镐京”。
引兵入洛邑,迁王回镐京。这“迁王”两字眼处处透着有携天子的暗喻,公孙苍龙心中一股怒气熊熊燃起。
尉迟咏兰见老师就要出言教训,急道:“老师此番入京,平王可真有回故都之意向,再脱些时日我王就要腐朽于洛邑纸醉金迷当中,周室何时才可中兴。”
公孙苍龙面色稍雾,等他下言。
“不如弟子前去晋国谋划,老师恢复丰镐之隆盛,待我引王回畿,以富庶之基业,昌周室之大兴。”
少年郎说完后,轻呼了一口。
“晋侯也是君,是君就有野心,你能保证他带兵入了洛邑不会成为第二个郑伯?”公孙苍龙在寂寥的房间内,咬字清晰而言。
尉迟咏兰抬头目中冰冷的划过白芒对着老师拱手:“申国不臣,申君死,晋国不臣,晋君亦可以死。”
公孙苍龙怒叱:“你这个毒士,你自小起我就授你学仁兼爱,可是如今你却半点没有领悟到”。
少年郎惶恐稽首。
“哼”。
公孙苍龙思忖弟子刚才所说之言,也有一番道理,又轻声道:“切勿再有嗜杀之心,你可先去晋国观其晋侯为人,若晋侯真是忠君之臣,便辅佐他稳定北疆边患,再图引王回镐京之事,若晋侯不可托付,且回镐京。”
尉迟咏兰闻老师这般言语,惊喜抬头:“老师同意了?”
“五个弟子,我对你最是严格,也最是倚重于你,唯恐你剑走偏锋误入歧途,你献此兵载王撵归镐京之策虽有忤逆嫌疑却也是忠君之举,为师可同意。”公孙苍龙也像在内心博弈一番,严肃地决定道。
“谢老师”。
“同为尊王,何必谢我”公孙苍龙又道:“去了晋国,切勿好高骛远,从士做起,也不可耽误了功课,人之天道——修身齐家,以正治国,切莫忘了治本正心。”
尉迟咏兰对着恩师叩首:“弟子谨遵老师教诲。”
次日,镐京北门外。
公孙苍龙、赵盾、赵云、姬策、子卿,送别一身紫衣飘飘少年郎。
盾对着尉迟咏兰作揖:“三哥,你去晋国路途遥远一定要保重,小弟会想你的”。
紫衣郎灿烂地笑笑。
云对尉迟咏兰作揖:“三哥,待你回来之时,我要晋国最好吃的,最好玩的,一定要记住啊”。
紫衣郎无奈地点头。
姬策对尉迟咏兰点点头道:“三弟一路顺风”。
子卿接话道:“三弟此去可谓鹏程万里鸿鹄展志,愚兄羡慕不已,就此拜别,祝君风顺扶摇。”
紫衣郎闻得二哥子卿的话后,胸有悬镜般对其寓意深长一笑。
公孙苍龙对尉迟咏兰点点头,无言。
紫衣郎站在骏马旁对恩师,作揖拜别。
翻身上马,尉迟咏兰,顾盼师兄弟及师傅,眸中盈起泪光,此去不知多少年后再见了,他在心中默念:恩师保重,挥下手中马鞭,一驱辔绳,骏马嘶鸣中蹄下踏起飞尘,一骑绝尘而去。
玉冠长袖,俊逸绝尘,一身紫衣起伏舒卷,驻马山丘人回首,观镐京大城,乌瓦生光,结构纵横,井然有序间人迹错落,忽然有所领悟,轻语:“天下苍生”。
公孙苍龙毕竟是一域之主,送走弟子后便回去城中城宰大殿处理公务,盾和云两个吊儿郎当地回去獬豸卫衙门,子卿和姬策同行回军营,因姬策不日领兵将去秦国,上将军命子卿接手了城外兵营中的主将之位。
去往西城门外的路上子卿骑着白马,有些情绪低落,转首问侧边骑乘朱红骏马的大哥姬策:“大哥可有大志向?”
姬策闻声回望,粗心的他才发现子卿今日低沉了不少,笑笑说:“有啊,驱除四方夷乱,旓昭中华之凛凛威风,这志向可大否?”
“大哥有此大志,小弟不可企及,佩服”子卿拱手大笑而赞。
“二弟,可有什么志向?”姬策反问。
“正兴王室,御天下诸侯”子卿这话本也是悦容之词,却不见兄弟两人有任何笑意。
“不知大哥三年前去往秦国是怎么一番经历,弟自来到镐京可有五年没出过丰镐了”子卿转话道。
提到秦国就会想到嬴开,姬策心头一颤,又想到自己不久又要回到秦国,立马收起女儿姿态,对二弟徐徐叙述起秦国的事。
平王三年,姬策十七岁,面容英武,身躯健壮,提上一杆长枪,一匹棕马,就率领老师给予的八百勇士踏上秦国征途。到了秦国国都西犬丘,秦伯嬴开屈尊亲到城门口迎接他入城,姬策很是感动,在走过城区中所见建筑,可归纳为粗犷、坚固、简约,与街中百姓身上的气质相符。
坐了三年的伯爵诸侯,并没有使嬴开有了浮夸的傲气,依如一名豪爽的将领,与士卒同吃,与士卒同修,晚间回宫,次日重来,秦卒无不感恩,姬策也在秦国军营中喜欢上了嬴开所塑造出的独有的秦风。
二月无战事,乃修整戈矛,为蓄力而击,姬策经历的第一场秦地战争在岐山以西爆发,秦卒三千对西戎五千,那一战让姬策知道了什么叫绝世猛将,嬴开是也。
击溃了西戎兵,秦卒死伤千人,秦国扩地一百三十里,大胜。
一月后西戎联军反攻,秦失其地八十里,小败。
接下数月,大小战役不断,西戎之将不乏六重天猛将,往往秦伯都能以一当多,如有落单敌将嬴开击杀之。
一年过去了,在这血与火的征伐中,生与死的界限有时候很模糊,每当姬策睡下前那刻,尽会觉得离老师和镐京好遥远,他已身心融入了这个铁与血组成的秦国之中。
在秦国秦伯对他厚爱尤佳,一日出征在外就地扎营,忽闻马群经过,其中一匹朱色马王,神骏非常,秦伯指手曰:“这匹马王可配你?”
姬策大喜:“求之不得”。
秦伯大笑:“待我勒至体乏,你去降服他”。
姬策惊闻:“秦君不要?”
秦伯爽朗大笑:“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君子不夺人所爱,是不是这样说来着。”
“话虽如此,但是......”姬策推辞。
“哈哈哈,我去擒来......”秦伯说完就飞奔入马群。
姬策立即追去:“何须秦君劳力,策自取之......”。
“哈哈哈哈......好小子”。
......
某一日。
“姬策,有国人献上一颗叫什么来着......哦,天外宝铁,可锻神兵,我用了大半,你可需趁手神兵。”
“这......可是此宝物如此贵重,小子如何敢受?”
“屁话,我给你,你直接言,要还是不要”。
“要”。
“哈哈哈哈,那就成了”。
“秦君,厚爱,策无以为报”。
......
某一日西犬丘城中大营。
“姬策,我给你介绍一人,我那刚刚游学归来的儿子,嬴文”。
西犬丘城内兵营中,正着扎马步举着百斤石铃,运气炼身的姬策,听到一声豪迈的声音从营外传来。
“轰”将石铃扔在地上,姬策缓缓呼出气,回神,见一位迥然不同与秦国男子风格的公子站于他面前,彬彬有礼地对自己作揖:“贤弟就是君父所提百年难遇之无双勇将姬策?”
一身褐色绸服,头戴木冠,面容约二十,剑眉中可见威严,双目有神,鼻中坚挺,姬策顾瞻来者,发现来者也在观视他,尴尬中连忙作揖:“秦伯谬赞,我就是个粗脑的武人罢了”。
“小子,不要妄自菲薄,我在你这般大时可不曾离武道五重天就一线距离,”公子身边的秦伯豪迈地赞道,又一拍那公子的肩膀:“嬴文,我儿子,这小子比我有学问,我大字不认几个,昨日他与我谈治国之道,张嘴就来之乎者也,老子头都晕了,现在交给你,练练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秦风,我儿子怎么能像个娘们呢”。
说完,一推公子后脖,公子一个趔趄被姬策扶住,秦伯看也不看,走去与士兵打起招呼。
公子尴尬地整理衣襟,重新施礼道:“君父豪迈我学不来,贤弟在秦国一年可适应了?”
“哈哈,公子哪里话,秦国是我见过最和睦的天府,我多有遗憾自己非生在秦国”姬策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
“能得贤弟美誉,我心里甚是欢喜,贤弟若在秦国有何需求尽管找我,最好能与我秦国女子结下婚缘,落地生根最好不过”公子期盼道。
“我......我还重没想过要婚配呢”姬策英伟的脸一下红了。
公子自来熟地搭过姬策肩膀,面表色样:“策弟年岁几数了?”
姬策头一缩:“十七。”
公子热切道:“十七了啊,我秦国男子多婚于十四、十五岁,要不愚兄给你张罗张罗”。
“公子......公子,可否放过策,策现在还没有这心思。”身高高于嬴文的姬策不知什么时候被勾住了脖子,微微弯着背,求饶道。
“贤弟是看不起我秦国女子样貌吗?”公子佯怒。
姬策见状,慌忙解释:“公子误会......策岂会看轻秦国女子的美德......只是......只是”。
“那你就听为兄的......我......”公子话未完,闻声住嘴。
“嬴文......你个臭小子,读了这么多周礼书本,还是这么蛮气,头次见人就勾上他人脖子了!”
远处秦伯回头,瞧见儿子游学三年不改戎人蛮气,一声暴喝传来。
公子还带色样的脸一下疆住了,放开姬策后,整理衣装,又恢复了儒雅对姬策作揖:“贤弟刚才的问题过于深奥,愚兄委实不能解,望贤弟恕罪。”
要不是看到公子挤眉弄眼,姬策以为公子有疯病呢,也作揖轻声道:“文兄,你真是变化多端啊”。
“哪里哪里,为兄可是游学归来有所成就的士子,贤弟切不可胡言乱语”。公子同样轻声回话。
“哈哈哈哈......”姬策发现公子是个妙人,顿时与他亲切起来。
“嘿嘿嘿......”。
此后两人无话不谈。
第二年姬策与秦伯时而出征在外,秦国的政务交由嬴文与国中大臣打理,而嬴文也将自己的治国之道在手中施政下去,使秦国这铁与血的熔炉之国中多几分中原的温柔。
“大哥在秦国两年真当精彩,秦公子......唉,现秦君真是个妙人也,想必大哥也想早去秦国于他相面吧”子卿骑马问身侧的姬策道。
“不想,”姬策猛然回首,子卿惊颤,见他眸中霸道的精光一逝:“秦君乃当世雄材,其父嬴开还有所顾忌大周正统,嘿嘿可我那哥哥却有着禹启成汤之志”。
“什么”子卿大惊身体一倾,被姬策抓住,不然必是落马:“大哥,可是当真!”
姬策瞥了一眼二弟:“乃我己见”。
子卿无语。
途中仅有马蹄声声。
这几年过的太安逸,此刻子卿发现自己远远被兄弟们都甩在了身后,咏兰从来都是神秘莫测不提,大哥现在也变得霸道铁血,连盾那个小子离武道五重天都只有一步之遥,而自己才四重天中游,不行!为了心中的大业,岂能安于现状。
骑行至西城兵营,兄弟二人拱手分开,各忙军务,营途中子卿决定当务之急乃勤修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