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草黄、雁成行,季节的表针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指向了冬。
草虫眠、雪满天,元旦、春节先后而至,冬天的脚步就渐行渐远了。
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一场春雪纷纷扬扬飘撒,只一夜之间,世界就披上了洁白的盛装。就像是长生天抛下一条最大的神圣哈达,将乌兰毛都草原紧紧包裹起来。
初春的草原,还在延续冬日的寒冷和荒凉,但春雪之下的大地已是生机萌动,生发的能量在一点一滴地汇集……
其其格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拉开窗帘儿,看到外面圣洁满院,就知道这兆丰年的瑞雪下了小一夜。雪后初霁,光亮一片。
她没有惊动丈夫,而是自己悄悄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牧仁是昨天从牧点儿赶回来的。春羔儿的接羔儿工作已近结束,今年自家又增加了近百只小羊儿,羊群的队伍在不断壮大,这是一家人的生活依托和希望。其其格计算着,今年把好的母羊羔儿留下作为基础母羊,明年的接羔儿就可以突破一百了。照这样的势头,今年买羊能有至少三万元的收入,而且用不了两三年,基础母羊就能达到二百只以上。到那时,年收入就能实现翻番。
其其格越想心里越亮堂。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丈夫,有了一种不可言表的怜爱。牧仁真的太辛苦了,特别是接羔儿的季节,为了防止新生羔儿被冻死或被其他羊压到,他一晚上要起来五六趟。赶上最忙的时候,整宿都要守在接羔儿棚,实在太困了就靠在墙角闭一会儿眼睛……
春羔儿接完了,牧仁也像被扒下了一层皮。为给母羊增加营养、保证羊羔儿的茁壮成长,他这次回来要买玉米拉到牧点儿作为饲料。
其其格又轻轻推开父母的屋门,两位老人还在睡,听到有人进来就都醒了。海日睡得正香,可能是昨晚的炕烧得过热了吧,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两条胖乎乎手臂也伸到了被子外。
娜仁托娅问:其其格,起这么早干啥啊?
其其格笑了:我睡不着了。
此时,晨光和雪光相映,透过窗帘把小屋也点亮了。耳背的娜仁托娅能够清晰地“看”懂女儿的“唇语”。
其其格又说: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大不大?”包额尔德木图坐起来,边扯过棉袄披在肩上边问。
“还行,也得有两寸多厚。”
“哦,这还好。风大的地方不一定给存住,对牧点儿影响不大。”
“你起来干啥?别把海日整醒喽。”娜仁托娅埋怨老伴儿。
包额尔德木图现在的脾气变得可温柔了,从来不与老伴儿又喊又叫的,他轻轻地说:我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一扫。
“爸,不用你,你再躺会儿。我把炉子生上,一会儿我去扫。”其其格说。
“你的手不是还怕凉吗?”老妈关切地问。
“没事儿,我戴上手套儿就行了。”
“那也要注意啊。”
“我知道了。”
“海日早晨觉也轻。你快出去吧,不然把她弄醒了。”
其其格给女儿盖了盖被子,悄悄转身出去了。
海日愿意和姥爷、姥姥住在一起。如今又长了一岁,已经四岁的她懂事儿是很懂事儿,就是有些淘,没有小姑娘的文静劲儿。用额尔德木图的话说,“这丫头,和小蛋子一样。”牧仁有时情不自禁也会喊海日为“儿子”。
其其格把厨房里的炉子生着了,红彤彤的牛粪火毫不张扬,热量却不小,把温暖源源不断地贡献出来。
她又穿好外衣,围上围巾,又找了副手套戴好,这才推开了屋门。其其格必须全副武装,因为她脸上还有没能彻底消除疤痕,这些疤痕和还不太灵活的手指都怕凉、怕冻。按理说,曾免费为她做整形的呼市那家医院,希望她两年后再去一次,会为她做进一步的手术。其其格放弃了,一是女儿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女儿,二是她不好意思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当其其格推开外屋门的时候,鸡啊、狗啊,都一骨脑地冲过来,其其格没有像往常一样搭理它们,而是先去仓房找来扫帚和铁锹,开始清扫院子里的积雪。那辆红色的摩托车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哗啦——哗啦——”扫帚有节奏地挥舞。其其格觉得那不是扫帚,而是一只神奇的画笔,让自己在如纸的雪地里尽情作画。
春雪是温柔的,绵软的,洁净的。
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真的不远了。
其其格也感觉到了身体在发热,那是对美好生活无限向往的力量吗?
她又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牧仁。牧仁没有说话,接过其其格手中的扫帚继续扫雪。
“哗啦——哗啦——”牧仁是那样的用力。其其格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丈夫的身后,享受着丈夫扫出的一条路。
从屋门口儿到院门口儿,夫妻二人扫出一条笔直和小道儿。两人又回转身,准备把这条小道儿再拓展成大路。就在其其格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映在窗户上的三张脸:两张写满沧桑,一张天真无邪。
这是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三个人,在微笑着向窗外招手。而身边,自己还有一位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
其其格笑了……
草原的春天,就在这一笑之间不期而至!
碧草连天、花开四野。
……
其其格突然说:牧仁,我来唱首歌吧?
牧仁一怔,回答了一个字:啥?
其其格笑了,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唱——首——歌。
“好啊。”
其其格摘下一个手套,伸手拢了拢头发,又回头看看窗户上映出的笑脸,开始哼唱自己非常喜欢的那首歌——《爱在草原流淌》。
春天的草原正发芽
爱的种子已播撒
你对我说的心里话
牢牢记住不放下
……
夏天的草原开野花
爱的秧苗长叉叉
溪流奔涌归大河
敖包相会永牵挂
……
秋天的草原落彩霞
爱的果实已长大
骏马飞驰过山梁
追风赶月走天涯
……
冬天的草原披银纱
爱的梦想安了家
雄鹰展翅冲高天
胸怀宽广正风华
……
已经起床的荷花跑进屋拽起丈夫杜占元,高兴地说:听,快听,其其格在唱歌!
杜占元侧耳倾听,婉转的歌声传了过来。他赶紧穿上外衣。
也在院子里扫雪的董静和沈福听到了歌声,董静惊讶地说:是其其格在唱歌,快把小山和小岭喊起来!
行走在嘎查路上的双喜和李秋菊停住了脚步。李秋菊说:是其其格!唱得真好听。走,看看去!
……
爱在草原流淌
那是四季不变的太阳
闪闪的光芒
照进了我的心房
——暖洋洋亮堂堂
……
爱在草原流淌
那是生命最美的歌唱
涓涓的河水
奔涌在我的家乡
——泪汪汪情长长
……
包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也带着海日走出了屋。小院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乡亲,其其格仍在深情歌唱——
爱在草原流淌
那是四季不变的太阳
闪闪的光芒
照进了我的心房
——暖洋洋亮堂堂
……
爱在草原流淌
那是生命最美的歌唱
涓涓的河水
奔涌在我的家乡
——泪汪汪情长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