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火灾之后,额尔德木图和娜仁托娅就一直住在大女儿红霞家,可毕竟是暂住啊,老人有一种寄人篱下的不安。因为是和其其格生活在一起,在二老的感觉中,大女儿的家不是自己的家,小女儿的家才是自己的家。于是,当苏木政府出钱将红霞的房子买下来送给其其格,两人这才真正找到了自家的感觉。
昨夜的一场零星小雪,真的不大,风一吹地面就露出了本色。“霜前冷、雪后寒”,这场小雪使得天气更加寒冷了。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还是坚持在“新家”院门口等候二女儿回家。
牧仁的父母没能从草根台嘎查赶来,原因是高娃得了重感冒起不来炕了,可电话早就打过来了。额尔德木图很理解亲家,并邀请两人等高娃病好了来家串门儿。
其其格回到萨仁台,是整个嘎查的一件大喜事。白宝柱、阿拉坦仓、包浩然、李海明等嘎查干部来了,荷花和丈夫杜占元、高淑珍和丈夫田发、春花和丈夫巴音、双喜和妻子李秋菊来了,沈福、董静也领着小山、小岭来了,很多乡亲都来了。
现在,高娃对沈福和董静早不再耿耿于怀,关系又恢复到以前那样的融洽。这段时间以来,董静只要没事儿就去家里帮这帮那,洗洗涮涮的活儿几乎全包了。沈福如果从牧点儿回来,只要包家这边儿有体力活儿也会全力以赴的。
一开始,董静不敢带小山和小岭来,怕老人看到了会有想法。有一天是娜仁托娅主动提出的,她说:董静,别总把两孩子锁在家里,他俩挺淘气的,再鼓捣电啊火啊的就不好了。你再来时就把孩子带来吧……
一阵北风吹过,一阵寒意透骨。年轻人都还可以跺着脚活动增加热量,包额尔德木图和娜仁托娅裹了裹棉衣,倔强地坚持着。
荷花关心地说:包叔、婶儿,你俩回屋吧。我刚给红霞打电话了,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到呢。
额尔德木图说:没事儿,我们穿得厚。
见二位老人没有进屋的意思,荷花对丈夫说:占元,你去进屋给炉子再添几块儿牛粪,顺便把那件军大衣拿来。
杜占元答应着进了屋。
白宝柱对娜仁托娅大声说:包婶儿,其其格的脸烧伤很严重,目前看是留下了伤疤,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娜仁托娅答道:烧成啥样,都是我闺女。
额尔德木图对老伴儿的回答表示不满,说:人家好心劝你,你说话咋这么冲呢?
娜仁托娅瞪老伴儿一眼,不理他。
白宝柱笑了,说:婶儿说的是真心话。常言道“儿不嫌母丑”,换过来也一样,当母亲哪有嫌弃自己孩子的?是我问的话没水平。
众人都笑了。
嘎查达阿拉坦仓接话说:白书记也是好心。大家都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其其格原来的样子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千万别因为现在脸上有了疤痕就感觉落差大了。这疤痕是英雄的见证,我们要更加尊重和敬佩。
众人都点头。
副嘎查达包浩然说:放心吧,“好马只要一举鞭子就明白,聪明人只要一听话音儿就懂”,我们都差不了事儿。
杜占元把大衣拿了出来递给额尔德木图,老人没接,给他使了个眼色,杜占元就把大衣给娜仁托娅披上了。
“近乡情更怯”,离萨仁台越近,其其格就越感到紧张,还多少有些恐慌。是啊,离开时满眼绿色、遍地野花,归来时寒风瑟瑟、雪盖四野。萨仁台这个草原深处的小村庄变没变样子?父母的身体是否真如姐弟说的那样硬朗?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都还好吗?大家如何评价自己,他们会不会嫌弃呢?如果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们会不会躲着走呢?
其其格思绪万千。
没想到,日思夜盼的故乡,竟会让她如此艰难面对。
归心似箭的牧仁,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坐在他身边的苏德几次要和他说话,一看他的状态也就忍住了。
客车司机对道路太熟了,哪里有弯儿哪里有坑都了然于心,所以班车开得并不慢。
窗外的景物刷刷闪过,牧仁还是感觉这车速太慢了。如果再快一些,也许能追上其其格他们坐的那辆小轿车。
小轿车同样风驰电掣。就在汽车驶进萨仁台嘎查的一瞬间,其其格瞪大了眼睛。
突然,她一眼看到了老宅被烧过后的残垣断壁——其其格惊呆了。
红霞赶紧把妹妹搂在怀里。
汽车的马达声早已传来,新家院外就有人喊:其其格回来啦!
额尔德木图站了起来,双喜赶紧上去扶住了大舅。娜仁托娅向前抢了两步。
汽车减速,拐弯儿后驶了过来,稳稳停在门口。
刘林首先下了车,跑过去给其其格开车门。
车门开了,其其格却呆在那里,感觉不会动了。
娜仁托娅快步走上去,扑到其其格的怀里痛哭不止,嘴里念叨着:我的好闺女啊,你可回来啦……
其其格喃喃地喊了声:妈——
额尔德木图在双喜的搀扶下走上前来,又回头喊道:荷花,快把这老太婆整走,好让其其格下车啊。
没等荷花去扶,娜仁托娅就起了身,拉着其其格下了车。红霞也跑了过来搀扶妹妹。
刘林示意大家鼓掌,白宝柱带头儿,一时间掌声响起,表达对英雄的欢迎和崇敬!
其其格停了下来看着新家。新家也是那样的熟悉,只是比以前更显整洁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几乎连一根草棍儿都没有,几乎连一块儿超过鸡蛋大的石头都见不到。窗户的玻璃也精心擦过了,如果没有外面景物的反射,远远看去感觉像是没装玻璃一样。
其其格又看了看父母。二老更显苍老憔悴了,白发添了好多,身体更显佝偻,眼睛里水汪汪的泪滴在一圈圈儿地打转。
其其格又看了看众乡亲。大家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就是穿得厚一些显得有点儿臃肿。她从大家的眼神中读到了关心和关切,心里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其其格又看到了人群中两个小小的身影——小山和小岭。两个孩子的小脸冻得通红通红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
其其格不敢再看下去了,泪水又模糊了她的双眼……
萨仁台嘎查,伟大的母亲其其格回来了!
乌兰毛都草原,你的好孩子其其格回来啦!
其实,其其格自己最想喊一声——我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