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那天回到萨仁台家里已是接近黄昏了,立即向爸妈详细说了妹妹的情况。娜仁托娅流着泪认真倾听,额尔德木图不时追问,几乎把红霞所能知道的细节全问到了。
该做晚饭了,谈话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最后,额尔德木图问到了实质性问题:据你观察,牧仁这次回去,对其其格的态度咋样?
红霞毫不犹豫地说:爸,我知道你最担心就是这个问题,挺好的。
看到妈妈期待的样子,红霞又对她“喊”:牧仁对其其格——特别好,你别担心啦!
娜仁托娅脸上有了笑容,说:这就好,这就好!
红霞又和爸爸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上:爸,其实,从牧仁能把羊都“挑”喽为其其格治伤,就能看出他态度上的转变。
额尔德木图点头。
“这回,牧仁肯定能对其其格好。他这个人您也了解,认准的事儿难回头,只要是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从那个死胡同里转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额尔德木图说:是这个理儿,这我就不担心了。“白马变不了原色,黄金改不了本色”,牧仁这孩子本质是善良的。
红霞赶紧忙着做饭。自己回到了家,就不能再让妈妈做饭了。
吃过晚饭,红霞又把爸妈攒下的衣服从里到外洗个遍。这期间,荷花等一些知道红霞回来的人,也都过来串门儿,打听其其格恢复得如何,并随手帮着干此力所能及的活儿。
等到要睡觉时,红霞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躺在炕上睡不着,便给弟弟苏德发了条短信询问其其格的情况,得到那边很好的答复后,她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的早饭还是娜仁托娅做的。红霞太累了,一觉儿醒来时,妈妈已经把早饭都端上了桌,这让她很不好意思。
吃早饭时,额尔德木图问:红霞,你什么时候去牧点儿看看啊?你这段时间没去,你女婿自己也够难的,不知道把日子过成啥样呢。你得去帮他收拾收拾吧。
红霞答:我明天去。
额尔德木图放下筷子,问:为什么今天不去呢?
“今天我还有事儿。”
额尔德木图不再问话。早饭吃得很快,红霞收拾得更快,然后就出去了。
额尔德木图和娜仁托娅还是没有问话。红霞径直奔荷花的商店而去。
红霞回来的消息荷花早就知道了,而且当天晚上还特意去家里问候,打听其其格的情况。但红霞能到家里来,还是让她很高兴。
有了其其格舍己救人的壮举,萨仁台嘎查里人们的关系更融洽了,邻里间更和谐了。其实,这种悄然的变化不仅仅在萨仁台,还包括草根台,也延伸到整个乌兰毛都苏木和草原。其其格的事迹感动着大家,也触动了大家,邻里之间相处,能不能向其其格看齐?邻里遇到困难,能不能像其其格那样全力相助?对待邻里的孩子,能不能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亲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人们在反思中更加珍惜邻里之情、故乡之情、草原之情。
更何况面对的是好邻居、其其格的亲姐姐,这让荷花如何不亲切热情呢?
其实,红霞只是来商店买东西的,却被荷花当成了尊贵的客人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弄得很不好意思。
红霞说:荷花姐,其其格的事儿让你费心了。又往市里跑,又帮着照看我的爸妈,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荷花也是直性子的人,赶忙说:妹子,要说感谢,我不愿意听。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轮到我家摊上这事儿,你们姐妹也是一样,甚至比我们做得更好。
“荷花姐,千万别这么讲。就拿莲花来说吧,家那边那么忙,可她在医院一陪就是一个多月。我们好说歹说她才回去,这还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地问呢。”
“你也知道,莲花就这么个人,她和其其格好啊。”
两人聊得都很激动,红霞突然想起来商店的目的,这才说:荷花姐,你看我这人,一聊起来就把事儿给忘了。你家还有西瓜吗?我要买两个。
荷花大方地说:有。还提什么买啊,拿两个回去吃就行了。
红霞认真地说:姐,这不行。这西瓜我有特殊的用处,我一定要买,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荷花一下子也明白了,说:我知道了。我给你挑最好的。
荷花挑了两个大个儿的西瓜,称好算账,收了钱。红霞提着刚要走,荷花说:等等。
荷花转身又进了库房,拿出一个比刚才那两个还大的西瓜,对红霞说:妹子,我知道你拿西瓜去做什么。这个最大的,是我的心意,你帮我带去吧。孩子临走时想吃西瓜——都——没吃上——
荷花哭了。红霞也哭了。
三个西瓜红霞拿不动,荷花就找来一辆自行车,把西瓜都装进一个大袋子里,然后帮着抬到车后架上。
荷花又问:对了,你带刀了吗?
红霞答:没有,我只带了个勺儿,那小子喜欢用勺儿挖着吃。
“没刀也不行啊,得先切开才能用勺儿挖。”荷花说完赶紧进屋,把卖西瓜用的刀给红霞拿上。红霞推着自行车,向嘎查外的小山坡走去。
红霞远远看到了那个土包,眼泪就掉了下来。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了阿斯根从山坡上向她跑来……
红霞不哭了,平静地把西瓜一切两瓣儿,一共六瓣儿,规规矩矩地放在阿斯根的坟前。坟上的蝈蝈笼子有的已经干瘪了,有的被风刮跑了,不——应该是被阿斯根拿去捉蝈蝈了。
放好西瓜,红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铁勺儿,这是阿斯根从小在她家吃饭时就一直用过的。用纸巾擦了擦,插在中间的那块儿西瓜上。
红霞坐了下来,开始和外甥“聊天”了:
阿斯根,大姨来看你了。带来了你最爱吃的西瓜,还有你荷花姨,她也惦记你,挑了最大最甜的西瓜给你。孩子,你慢慢吃,别着急,西瓜有的是啊。你说,你那天咋那么急呢,如果等一等——不说这些了。你吃吧,现在的西瓜可甜了。阿斯根啊,你妈挺——苦的,你可别怨她啊。如果真的能托梦,你就和她说你过得好好的,不让她惦记,你也不怪她,别让你妈自己作践自己。如果真的还有来世,咱们还是一家人,大姨供你吃一辈子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