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吁——”
真的有车来了?真的是其其格和阿斯根回来了吗?
牧仁忽地坐起身。醉眼朦胧,确实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蒙古包前。啊?不会是做梦吧?
“阿斯根——其其格——”牧仁喊着,站起来踉踉跄跄迎了上去。
白朝鲁和高娃都停在那里,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真的是牧仁吗?怎么胡子这么长?怎么脸上这么瘦?怎么双眼这么痴呆?
牧仁也奇怪?是我的阿斯根和其其格吗?怎么个子这么高?怎么样子这么老?
高娃首先哭出声来,大喊一声:我的儿子——
牧仁一惊,来人是谁,为什么管我叫儿子?
白朝鲁跑上前,扶住就要摔倒的儿子,叫了一声:牧仁——
老人已是哽咽,再无半句话可说。
牧仁心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谁?
“爸——妈——”努力睁了睁眼睛,牧仁终于认出了,这不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吗?一声爸妈叫出口,牧仁真的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高娃抱着儿子,跟着痛哭,白朝鲁顿足捶胸……
大黑狗哈日认得主人的父母,它没有叫,围着三人转了两圈儿,又跑到一处高地,担负起自己的警戒之责。
这是一段时间以来牧仁最放松的一天,在父母面前,他这个失去孩子的孩子,肆无忌惮的哭起来。白朝鲁没有打断母子俩,悄悄过去把赶来的马车卸下,安顿好马去吃草,便钻进蒙古包。
风力发电机可以转动了,白天也蓄了一些电,照明不成问题。白朝鲁打开电灯,蒙古包里亮了起来,但他看清眼前这一切,心如刀绞啊!这还是蒙古包吗?这还是一个家吗?乱得没有下脚的地方了,被褥不叠,盆朝天碗朝地,除了霉味就是浓浓的酒味。牧仁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啊?
白朝鲁又走出蒙古包,眼望苍穹,双伸手臂,虔诚地跪倒在地:长生天啊,你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儿子吧!
白朝鲁和高娃在牧点儿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白朝鲁没有惊动熟睡的牧仁,独自打开羊圈门,早已“咩咩”叫了一宿的群羊疯了似的冲出“牢笼”,向着记忆中以往牧草最丰茂的草原进发。
大黑狗哈日真的太懂事了,成了白朝鲁老人最得力的助手,帮着将羊群赶到牧场。老人爱抚地拍了拍哈日的头说:哈日,你听话,看着羊群,我回包儿去看看,过一会儿就来。你可别乱跑啊。
哈日“汪汪”两声,回答得非常干脆。
“真是条好狗啊。”白朝鲁放心地往蒙古包走去。
高娃也起床了,开始收拾屋子和做早饭。牧仁还在昏睡,可能确实是喝多了,也可能是父母的到来让他有了依靠,更有了安全感,所以,他要“放心”地生活在“梦”里……
白朝鲁拿起扫帚,把蒙古包前的垃圾清扫掉,又进包儿里翻找到钳子来到羊圈,把松动的铁丝一根一根地拧紧。
早饭做好了,高娃要去叫牧仁却被白朝鲁制止了。高娃不解,白朝鲁拉着她出了蒙古包这才说话:让他睡吧,估计他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了。
高娃又要哭,白朝鲁赶紧说:别哭!我们这么大老远来不是为了哭的!
高娃忍住了,白朝鲁又说:赶紧准备点狗食,哈日这几天跟着牧仁肯定饿坏了。一会儿我去放羊时给它带过去。唉,真是一条好狗啊。
老两口进了包儿,都蹑手蹑脚的,轻轻吃过早饭,白朝鲁带着给哈日的“饭”,向草原走去……
哈日的吃相和它的气质确实不符。以前可不这样,它很绅士,很高傲,坐有坐相、走有走相,吃更有吃样。
白朝鲁看着哈日狼吞虎咽的样子,怜爱之情涌上心头,轻轻爱抚哈日浓密的长毛,感谢他对牧仁的陪伴和对这个家的关照。
时至中午,牧仁睡到了自然醒,睁眼一看,妈妈高娃一直坐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牧仁不好意思了,从不善于表达的他喊了一声“妈”,便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高娃满是疼爱地说:你爸去放羊了,你要是困,可以接着睡。
牧仁没有答,起来走出蒙古包先去上厕所。
妈妈早已把洗脸水给他准备好了,牧仁一头扎进脸盆里,好半天不出来,高娃拉了他一下,喊:儿子,你这是干啥啊?
牧仁没答话,开始洗脸。
高娃转身进屋,给牧仁倒了满满一碗奶茶。
牧仁洗完脸,没有进蒙古包,而是坐在了马车上,喝着妈妈递过来的奶茶,眼睛茫然地看着远方。
高天如洗,流云卷舒。这个季节,草原的风多了,也有些凉意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下肚,牧仁浑身开始冒汗,他站起身要把碗送给妈妈,突然一阵头晕目炫,亏得一只手赶紧扶住马车才没有摔倒。这段时间,酒喝得太多,几乎没有吃什么食物,他的身体太虚弱了。
高娃看到这一切,没说话,默默进屋去给儿子炖肉。这肉,是她从家里特意带过来的。
午饭当然要丰盛很多。牧仁还是不说话,想去倒酒,被妈妈拉住了。
白朝鲁说:倒点儿吧,少倒,我俩都少喝点儿。
牧仁去倒酒,高娃狠狠地瞪了白朝鲁,他装作没看见。
父子二人举杯相碰,没有言语的表达,只有默默对视。
高娃不住地往儿子碗里夹肉。
沉默。
沉默是压抑的。首先受不了的高娃开口了:你俩倒是说句话啊,想憋死谁啊?
白朝鲁苦笑了一声,说:说啥啊。牧仁的心里比谁都明白着呢。
高娃:那也别这么闷着啊。儿子,你爸我俩来,就是让你好好的,别自己糟践自己,当妈的——受不了啊——
高娃刚要哭,被白朝鲁训斥:行啦。动不动就挤猫尿儿,这是让你哭来了?
牧仁不说话,举起酒杯和父亲碰杯,用这种方式打断他,不让他再训斥妈妈。
白朝鲁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话头儿一转,说:你妈担心的也对。事情已经这样,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不然也对不起——对不起离开的人,也对不起躺在病床上遭罪的人……
白朝鲁和高娃住了两天,好话说了三千六,牧仁连六句话都没有回答。至于有没有效果谁也说不准了。
两人该回去了,又一次叮嘱牧仁要少喝酒、要照顾好自己,要争取早些再去医院看看,然后不放心地驾着马车赶回草根台了。
牧仁到底是不是还会这样颓废下去?恐怕真的只有长生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