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出租车后,苏德讲好了价格,虽然有些心疼钱但也没办法,他知道牧仁决定的事情几乎是没有改变的可能,特别是当前的这种状态。出租车向市区外驶去,苏德掏出手机给大姐打电话。医院病房里,红霞接到电话很是惊讶。
“好吧,路上小心啊。到家来个电话。这两天你就一直跟着他吧,千万看住别出问题。”红霞无奈地挂断电话。
莲花问:咋了?
“牧仁吵着要回家,要回牧点儿。苏德只好陪他回萨仁台了。”
莲花:哦——
乌兰毛都草原又迎来了一个清晨,宁静而温馨。当太阳跳出山腰,东方天边那薄薄的云层便被阳光“蒸发”掉了。
但清晨的阳光却不能驱散心中的阴霾。
山坡上的那个小土包儿里,睡着淘小子阿斯根。蒿草摇曳,野花吐芳,蝈蝈等草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调皮的蝴蝶绕着土包儿从一朵花飞向另一朵花,寻找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和味道。
牧仁默默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他在编蝈蝈笼子,坟上已经挂上好多个了。
牧仁还在编,苏德去给他拔草。
两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流逝。太阳越升越高,苏德却没有感觉到热,心底总会有丝丝凉意在上升。
已是正午了。牧仁的双手还是没有停下来,坟上又挂上了好多各式各样的蝈蝈笼子。
苏德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向远方张望。接天绿草无穷碧,映日野花别样艳。在众多的野花之中有一种红色的花儿格外引人注目,细小的茎叶,火红的花冠向上卷起,当然,如果破开泥土还会发现白色像蒜瓣儿一样的鳞茎。草原上的人们称其为“萨日朗花”,其实,翻译成汉语就是“山丹花”。在牧民的眼里,萨日朗花是草原上热情的女神,美丽、奔放、活泼、大方,而且博爱、善良。
每每看到萨日朗花,苏德都会想起有着花朵一样美丽名字的二姐——其其格。
苏德站起身,就近连根采来一束开得正艳的萨日朗花,在小土包前挖了个小坑儿“栽”下去……
商店里,荷花梳了梳头,端起一大玻璃瓶咸菜要出去。
杜占元问:你去哪儿?
“去红霞家。俩老人没人照顾,我看连咸菜都没有了。”
“哦,要不叫过来中午在咱家吃吧。”
“我叫过多次了,说啥也不来。包叔那腿啊,下地都费劲了。”
荷花推门出去了。几步道儿就进了红霞家,把咸菜放到厨房,便轻车熟路地系上围裙帮着刷碗。
娜仁托娅不好意思地说:荷花啊,你歇着吧,衣服都整埋汰了,这碗我能刷。
荷花说:婶儿,我没事儿,闲着也闲着,一会儿就好。
娜仁托娅没说话,也许是荷花说话的声音太小她没有听见。
荷花便大声地问:牧仁昨天半夜回来了,现在去哪儿了?
娜仁托娅答:看那苦命的孩子去了。
说完开始抹眼泪,停了一会儿,又说:牧仁昨晚喝酒喝得太多了,但他一宿都没睡,就在老房子的院子里干坐着。早晨天还没亮,他就把勒勒车推了回来,就在院子里呢。车上的架子是他特意给其其格和阿斯根做的,他可能是想要留好喽。
荷花听到此处也深受感动,默默地刷碗。
厨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荷花找来脸盆,将抹布洗好拧干,推开门去擦拭勒勒车。她要把车擦得干干净净的,因为,这是阿斯根特别喜欢的交通工具,仅次于那辆红色的摩托车。
荷花擦得非常认真,娜仁托娅跟在身后帮着洗抹布,包额尔德木图坐在屋里炕上,也关注着院子里两人的一举一动。
“勒勒”是牧民赶车吆喝牲口的声音,“勒勒车”因此而得名。其实,勒勒车就是“大轱辘车”,在早常以牛拉动,也叫“蒙古式牛车”。这种车的车轮高大、车身轻便,对于草地、雪地、沼泽地等有很强的适应性,即使损坏也容易修理,这也是勒勒车一直沿用下来的重要因素。
现如今,勒勒车逐步退出历史舞台,被更加结实耐用、方便快捷的胶轮车所取代。作为游牧文明的一个代表,勒勒车在MGZ的发展史上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现在人们对勒勒车更多的是一种怀旧情结,赶着勒勒车在草原上行进,也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家里没有摩托车的时候,阿斯根就喜欢乘坐勒勒车,特别是爸爸给勒勒车安装上支架和布帘儿,不但少了太阳的直射感觉很舒服,而且还会觉得很风光。
荷花擦拭勒勒车,就像是给阿斯根清洁一个喜爱的玩具……
大黄狗西日看到勒勒车,如同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好朋友,高兴地围着团团转。
阿斯根的离去、其其格的受伤,在沈福和董静的心里埋下了巨大的不安。在不是亲人的乡邻里,这对夫妻是最牵挂的人了。
烈火之中,先不顾自己的孩子而是救了别人家的孩子,这是多么伟大而痛苦的抉择?救命之恩,怎敢稍忘呢?
额尔德木图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拒绝了那两千元钱后,沈福和董静更是天天考虑着能为其其格一家做些什么。
小山和小岭的小脑袋瓜里也在想着问题,在想那天大火之后,为什么就再也没见到阿斯根呢?在想其其格姑姑又去了哪儿呢?
在幼小孩子的思想中,“死”的概念是模糊的。也许,他们觉得阿斯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用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也许阿斯根睡得太沉了,过几天就会醒过来了;也许阿斯根又找到新的小朋友了,等玩儿腻了还会回来找自己的……
那场大火永远印在两个孩子的心头。小岭有一段时间一看到火就吓得浑身出汗,一动不敢动,好长时间才慢慢缓过来。
阿斯根给的蝈蝈笼子一定要藏好,万一他回来看到自己送出的礼物被弄坏了,他会生气的。
小山和小岭把阿斯根送的蝈蝈笼子放在一个抽屉的最里端,四处看看有没有人在监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关好。
虽然蝈蝈没了,笼子也变了颜色并有些破损,小哥儿俩依然珍爱。
小山严肃地嘱咐弟弟:记住,咱们把蝈蝈笼子藏在这儿,谁也不能告诉。
小岭点头。
小山喊:说话!
小岭答:记住啦!
就在小山兄弟俩“珍藏”蝈蝈笼子的时候,牧仁还在为儿子编织着更多的蝈蝈笼子。
牧仁还是那个样子,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专心地编着。苏德中午回家简单吃了一口饭,又给牧仁带来了饭菜和水,但他一点儿都没动。
苏德还是静静地守着他、配合他。
太阳即将落山,山坡上的一切都被拉长了身影。
牧仁将最后一个蝈蝈笼子——也是最大的一个——放在坟头的尖儿上,然后退后两步深情地注视着。他是多么希望阿斯根能像在牧点儿时那样,高兴地抱起蝈蝈笼子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啊。
苏德说:二姐夫,我们回家吧?
牧仁转身答:我要回牧点儿。
“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不饿。”
“那——我去找人借个摩托送你吧。”
牧仁点头。两人走下山坡,牧仁一路上头也没回……
那个“土包”上挂满了蝈蝈笼子,有大的有小的、有长的有圆的,就像一个个小灯笼。有了这好些好些的蝈蝈笼子,“贪心”的淘小子是不是该满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