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小子阿斯根找到了,房屋也彻底烧塌了。人们聚在院中,虽然不能伸手帮着做什么,可谁都不愿意离去。
佟恩和对大家说:现在我来安排一下吧。你们几位岁数大的,到红霞家,安慰安慰包额尔德木图和娜仁托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躲不过就得扛着吧。你们几个年轻力壮的,赶紧回家去取镐和铁锹,一会儿好安排人上山挖墓地。其他人——我看还是都回去吧。我们都是干站着也帮不上手,看到烧的这个惨样大家心里还会更难过。
沈福和几位年轻小伙子转身回家取工具了。
佟恩和又想起一件事儿,对其中一人说:对了,嘎查干部都没看到啊?白书记没在家?
那人回答:白书记他们好像一早就去苏木开会了,其他人有的下牧点儿了。
佟恩和:哦,那得通知一声啊。
“我马上打电话。”那人说完就掏出手机到一边儿打电话了。
佟恩和看着还不愿意离开的人们,摆了摆手,说:大家还是都散了吧。回去多想想,怎么来帮帮这可怜的一家人吧。
人们这才陆续离开,不时回头看着大火过后的断壁残垣,唉声叹气。
回家取工具的人也陆续赶来。
佟恩和看着苏合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不少,便对他说:我想也不用再去请示你爸了,更不能和你二姐夫说,我看咱们就做主吧。这孩子——最好还是入土为安吧。你说呢?娘亲舅大,你应该表个态。
“娘亲舅大”,一听到这四个字眼儿,苏合的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刀——我这个舅舅当得不合格啊!如果我那天不偷懒儿,把汽油桶送来时就直接放到仓房,一切都可避免啊!我混蛋,是我害了外甥,我不配当这个舅舅啊!
苏合越想越痛苦,仰天大哭,并不答话。
沈福手里拿着锹,把脸悄悄转向一边,泪水顺着脸颊恣意流淌。
另一位年长上前说:苏合,你总这么哭也不行,这事儿还得处理。谁也不希望发生,发生了就得承着。我看你佟叔说得对,而且也合咱们的规矩。“进山不怕虎伤人、下海不怕龙卷身”,男人要有个男人样!天儿也不早了,别再耽搁啦。
佟恩和:就是啊。苏合,有些事儿也不是谁特意的,别往牛角尖里钻!就算钻,也得以后钻,万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驮重载能看出马的力气,遇艰难可考验人的意志”,现在就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别哭了,处理正事儿要紧!
苏合这才平缓了一些,咬着牙点点头,说:佟叔,我听你的。
佟恩和:好吧。我不跟你们上山去了,一是我腿脚儿也跟不上,二是我也不放心你爸,我去看看他。你们几个年轻人,跟着苏合——去吧——
佟恩和说完这些,心里也不好受。是啊,生活了快一辈子的老哥们儿,眼看着被一场大火祸害得家毁人亡却束手无策,心如刀割啊。
按照当地习俗,因出车祸、意外伤害等“横死”的人,基本上不过夜就安葬,特别是夭折的孩子。所以,大家才急着做好准备要将阿斯根安葬,好让孩子早些入土为安。因时间紧加之是个孩子,并未安排棺材之类的,一切从简。
苏合紧紧地抱着毯包,生怕一松手就摔着了外甥。有年轻人上前扶着苏合,带着他向院外走去,几位拿着工具的小伙子紧跟其后。大家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福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一定要送孩子一程。但他不敢走在前面离孩子太近,因为一看到那个毯包,他就心似刀绞针扎。如果其其格把阿斯根第一个救出来,那么,现在裹在毯子里的会是……沈福不敢想了。
嘎查街道上,还有人聚在一起议论着、叹息着。苏合一行人走来,人们纷纷站直了身子。看着苏合胸前抱着的那个小毯包儿,都知道里面“睡”着几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淘小子阿斯根,没想到……
很多人都掉下了眼泪,用闪着泪花的目光为幼小的生命送行。
小小的送葬队伍走出嘎查,走过小河,走过阿斯根曾经抓过蝈蝈的草地,向着一个小山包走去。
苏合的脚步很轻很柔,似乎怕惊醒了怀中熟睡的外甥。
大黄狗西日跟在他身后,乖乖的,一声也没有叫。
一个长方形的小土坑很快就挖好了,几个拿着铁锹的男子站在一边,接下来肃穆的仪式就交给了苏合。
苏合亲了亲毯包,小心翼翼地放进土坑中,细心地整理好然后用手捧了土,轻轻放在上面。人从天地来,又归泥土去,只是这个过程对于阿斯根来说,真的是太短太短了,仅仅是四年的时间。有好多好多风景他没看到,有好多好多的事情他没经历到,有好多好多的爱——他还没有感受到。如今,他要静静躺在这里了,尘土之下,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那里有大肚子的绿蝈蝈吗?有和你一样淘气的小伙伴吗?不对,阿斯根是被长生天领走的,那里是一个要什么就会有什么的奇妙世界,就是没有孤独、没有恐惧、没有眼泪、没有愁苦……
苏合神情严肃地捧了五捧土,分别压在毯包的四角和中间。然后,他站起身退到一边,不忍再看。
人们开始挥锹填土。
苏合冲着远方高喊:阿斯根——
娜仁托娅和额尔德木图被安顿在红霞家。坐在炕里,额尔德木图眉头紧锁,娜仁托娅不住地流着眼泪。
年长的妇女拉着娜仁托娅的手也陪着哭。佟恩和与几位老头儿劝着额尔德木图。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啊。”
“就是,你的身体不好,再弄个好歹出来怎么办?”
额尔德木图:唉,太惨了。我的外孙啊——他才四岁啊——太小啦——
老人又哭出声来。
佟恩和:我说,老哥,这怎么越劝越来劲呢?如果哭能把孩子哭回来,我们大家就陪你一起哭!
额尔德木图止住哭,说:恩和老弟,你说这些我都懂啊。可——还有我那苦命的闺女——这还让不让我们老两口儿活啊?我这个废人,怎么就不能替其其格担着这苦啊?
“老哥,天灾人祸谁也不希望遇到,摊上了就得面对。人不能被压垮喽。群雁无首不成行,羊群出圈看头羊。你是一家的主心骨,你要倒了孩子们咋办?”
包额尔德木图一声长叹,似乎苍老了许多……
苏合等人从山上回来了。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看了儿子一眼,低下了头。
佟恩和:都办好了?
苏合点点头。
佟恩和:天儿也不早了,这样,秋菊、淑珍,你们几位年轻的赶紧张罗做饭吧。都不是外人,红霞家有啥就做啥。
几位妇女应声而去。
额尔德木图捅了捅娜仁托娅,大声说:该做饭了!
娜仁托娅明白了,从里边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卷钱递给了苏合。这也许就是火灾中唯一躲过劫难的家产吧。
佟恩和:啥也别买了。
苏合:佟叔,我去买些儿肉吧。
高淑珍说:荷花和杜占元都到WLHT市给其其格送钱去了,商店根本没有人。
苏合怔住了,不知咋办才好。
李秋菊开口说:没关系,这事儿好办。我们几个都回去看看自己家的冰箱,有啥拿啥,赶紧的。
几位妇女都非常赞同,立即走了出去。
包额尔德木图激动地说:我老包有福啊,又能吃上百家饭啦。
佟恩和劝说:老哥,你得这么想,有咱们萨仁台嘎查这样的好心人,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