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的手举得很高,真的运足了劲儿,这一巴掌下去,苏合的脸一定会肿起一寸高。但苏德的手掌僵在了那里,犹豫了半天还是放了下来。紧接着一个推搡,差点儿把苏合弄个跟头。
苏合并没有反抗,也许哥哥这一耳光下来,自己会相对好受一些。
苏德发现了沈福怀里抱着一个毯子包,神情一下惊呆了。毯子一看就是新的,包裹得规规矩矩,似乎和周边火灾过后的破败场景格格不入。苏德又注视着佟恩和,似乎在求证什么。
佟恩和点点头。
苏德忍着泪水从沈福手中接过毯包,刚想去打开就被佟恩和按住了手,说:别看了——让——让孩子好好“睡”吧。
苏德把毯包紧紧搂在怀里,贴近胸口,蹲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苏合也过来了伸手去接“毯包”,苏德并没有再说什么,很自然的递给了他。
站起身来,苏德擦了擦眼泪问:佟叔,现在怎么办?
佟恩和:苏德、苏合,你们哥俩回来人手儿就安排开了。一个留在家里处理后边的事儿,包括让——让孩子——入土为安,并照顾好你爸妈。另一个赶紧到路口去等,你二姐夫正在从牧点儿往回赶呢。千万要在路口截住不能让他回家,直接去乌兰浩特。你二姐马上就到盟医院了。
苏德看了看抱着毯包悲痛欲绝的苏合,说:佟叔,我去吧,让苏合留下来处理。
佟恩和:好。车已经安排好了,记住,千万别让牧仁进家,他会受不了的。
苏德一边往外走一边应承着。
佟恩和:还有,千万千万别说阿斯根的事儿,他还不知道呢,先瞒瞒吧。就说——孩子没事儿。
苏德没说话,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一辆小轿车早已启动,载着他呼啸而去。
苏合紧紧地抱着毯包,大黄狗西日也一直乖乖地守在跟前……
从草原到市区,120急救车一路鸣响警报。在与死神争夺最后的生的机会!
不论是淳朴的牧民还是憨实的农民,听到和看到急救车驶来早早就避让到一边,并目送车辆驶过。有年长的牧民还双手合实,祈愿长生天保佑车上的患者早日康复。当然,他们不知道当时车上的那位母亲是多么的无私博爱,他们只希望每一位患者、伤者都平安。这就是草原人民特有的无私情怀、固有的博爱心胸。
急救车已开到安全范围值内的最高时速了,红霞还是觉得太慢了,也许是真的急昏了头,她不住地催促司机师傅快点儿再快点儿。莲花拉了拉她,轻声说:别催了,已经够快了,大家都着急。
红霞不再说话了。是的,大家都着急,可谁能急过自己呢?那可是最最至亲的亲妹妹啊?
小时候,妹妹是那么的听话。一家里四个孩子,两个弟弟淘气得很,自己也和同伴儿贪玩儿不怎么着家,只有妹妹能主动帮父母做家务,甚至有时还帮着她这个姐姐洗衣服……
妹妹也是倔强的,从小就是,她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为此,姐妹俩也生过气、也吵过架,也有过互相谁也不理谁的冷战。红霞啊红霞,你咋那么混蛋啊,她是你的亲妹妹,那时,你咋就不知道让着她点儿啊?
脑海里浮想联翩,眼睛里泪水涟涟……
此时的其其格已经没有意识了,也许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吧,她沉沉地昏睡过去,已经感受不到身体和内心的伤痛了,可这痛却深深地钻进莲花的心。头发都已烧得枯焦、脸上布满水泡、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双脚也是焦黑一片……莲花不敢想象,这位平日里那么娇弱的女人怎么会如此坚强?她又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啊?在地狱里走一遭也不过如此吧?
莲花真想抱过其其格大声痛哭,来宣泄心中的情感,可她不敢碰啊,连想拉着她的手给予安慰都不敢去做,只能默默守在她的旁边。希望两人之间的姐妹真情感动死神,让死神知难而退或是绕道而行。她在心里暗暗给好姐妹加油:其其格,你一定要挺住!一定!
救护车急速而行,远远的能看到城市的高楼了。
近了,近了……
离城市越近,揪着的心似乎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当急救车驶进XAM人民医院大楼前时,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跑步迎了上来,推着其其格向抢救室奔去。
双喜一直等候在医院,他和红霞、莲花紧紧跟在医护人员的后面。红霞几乎都不会走路了,要不是双喜帮着搀扶,她就会瘫软在地上。
人们纷纷躲开,其其格被快速送进了抢救室,双喜、红霞和莲花踉踉跄跄跟了过去,却被“无情”地挡在了抢救室门外……
一切是那么紧张,一切是那么有条不紊。
不快速,就抢不到死神的前面;没秩序,万一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那就会给死神创造了下手的机会。
抢救室内,医护人员忙碌着,各种监护仪器“嘀嘀”轻响。
其其格突然一激灵,喊出一声:阿斯根——
然后,她又昏迷过去了。
一位女医生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又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之中。
已是下午了,太阳向着西边的群山靠近。
乡间公路上,苏德和司机在路口焦急地张望,等待载着牧仁的摩托车赶快驶来。
“要不,咱们往前面迎迎吧,开车总比他们骑摩托要快。”
“前面有岔路口,不知道他俩走哪条路啊,万一错过去就麻烦了。”苏德答。这位有着“卓越”寓意名字的年轻人,关键时刻还是很理智、很拿事的。
司机不再吭声,默默地把车头调整好,车子并不熄火。
苏德喊了一声:来了!
远处驶过来一辆摩托车。苏德打开了车门,举手挥舞着示意摩托车停车。
到了近前他才发现认错人了,摩托车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儿?”
“对不起了,认错人了。对不起。”苏德不好意思地急忙道歉。
骑摩托的男子笑了笑,挂挡、加油,走了。
终于等来了牧仁。
苏德早已调整好了情绪,力求紧张而不悲痛,他上前说:二姐夫,赶紧坐车去乌兰浩特,我二姐在盟医院。
牧仁还是没说话,上车的动作却很快。
汽车加大油门儿冲了出去。
一路上,牧仁始终闷闷不语,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苏德几次想说什么,看看牧仁的表情,便忍住了。
已近黄昏,盟医院抢救室外,荷花等人赶了过来。
此时,莲花正安慰着哭泣的红霞。
大家看了看抢救室,都没有说话。
焦急等待中手术室门开了,走出一位医生。莲花示意姐姐去照顾红霞,自己走上前去。
莲花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答:全身大约是80%烧伤、60%重度烧伤。伤势非常严重,目前看生命——最担心的就是感染啊。
莲花看到了医生胸前的标牌,写着他的名字——王勇强。
“王医生,你一定要救救其其格啊。她是为了救孩子才烧成这样的。”
“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一些。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她是好人,而且那么坚强,相信一定会闯过难关的。”
莲花擦了擦眼睛,说:王医生,抢救还得多长时间?
王勇强答:不好说啊。就算从抢救室出来,还要转到重症监护室去观察,这期间还要有多次手术。这样,你们家属先去交点住院费吧。
“交多少?”
王勇强犹豫了一下说:说实话,烧伤的治疗费用是很高的。你们先交上一些,至于多少你们自己定吧。
说完,他又进了手术室。
莲花从姐姐那里拿来钱包,招呼双喜哥跟着自己去交费用。
夕阳西下之时,牧仁和苏德一行的汽车也驶进了盟医院。
苏德一边打电话一边带着牧仁往里走。
放下电话,苏德对牧仁说:二姐夫,现在我二姐还在抢救室。
牧仁还是没有说话。脚步加快了,上台阶时踩空了一级险些摔倒,被苏德一把拉住。
盟医院里,红霞等人都围在抢救室门口。牧仁和苏德走来是莲花回头先看到了,轻声对大家说:牧仁来了。
红霞看着妹夫,泪水夺眶而出。
牧仁看着大家,仍旧没有说话,眼睛红红的。
每往前迈一步,牧仁都觉得双腿就像绑上了两块大石头,又沉又僵。沉得迈不开腿,僵得回不过弯儿。
众人让了让,牧仁来到抢救室门口,顺着门缝儿向里面望去。可是,里面还有一道门挡着,他什么也看不到。
其实,他哪里能想象得到,此时“黑黑的”其其格几乎被各种仪器包围了。而且脸上包裹着,就算牧仁看到,也根本看不出模样来,如果没有人告诉他,根本就认不出是自己美丽的妻子。
牧仁的眼泪流下来了,可还是一声不吭,似乎他的语言功能彻底退化了。
莲花:牧仁,来,先坐下。
莲花一边拉牧仁坐下一边说:医生说没大事儿,因为烧伤救治很麻烦,时间要长一些。
牧仁“嗯”了一声。
“别担心,医生说现在其其格挺平稳的。”
牧仁:嗯。
“你要坚强起来。有我们大家呢,什么事儿都能扛过去。”
牧仁低下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满是担心地问:别人没事儿吧?阿斯根呢?
这是他说的为数不多的完整句子。红霞一听又哭出声来,莲花偷偷拉了她一下。红霞意识到在牧仁面前不能太过悲痛,就马上止住了。
双喜抱着装有电磁炉的纸箱,低头悄悄流泪。
莲花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别人都没事儿,你岳父岳母都在红霞家,孩子们都救出来了,阿斯根——在家呢,没事儿。也没受伤啥的,就别让孩子来医院了,你说是不?
牧仁又低下了头。突然,他站起身来又来到抢救室门口,极力地向里张望,期待有医生或护士开一下里面的门,让他看一眼其其格,哪怕就一眼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