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和儿子在东屋唠嗑儿的时候,西屋里额尔德木图也在和娜仁托娅进行着沟通。
“其其格哭啦!”
“啊?”
“你也是,就一只羊的事儿,至于吗?”额尔德木图趴在老伴儿的耳边说。
“一只羊也是好的,平白无故没人会给你。”
“那你看着闺女哭你心里舒服啊?孩子上多大的火你知道吗?”
“真哭了?”
“你自己去那屋看看吧。是一只破羊重要还是闺女重要?”
娜仁托娅确实没想到其其格因为这事儿会哭。她的想法就是这次先给其其格一点颜色看看,要不以后再碰到这事儿,还会犯“虎劲儿”。自己并没有打算总不和其其格说话,过几天气儿消了,也就算了。
老人半信半疑地走进东屋一看,女儿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了,当妈妈的心一下就软了。
“姥姥,我妈哭了。”阿斯根也是趴在姥姥的耳朵喊的。
娜仁托娅终于开口说话了:羊我不要了。其其格,妈听你的。不许再哭了,你身子弱,家里活儿还多,哭坏了咋整?
“妈——”
奖品羊的事儿在其其格家算是平息了,可在双喜家却闹了起来。李秋菊训斥双喜这事儿办得不地道,说:如果没有白马,你连参加比赛的资格都没有,“两条腿的马”人家不让上场,独吞奖品就是自私自利,只有恶狗才吃独食!
双喜赶紧一番解释,并一再表示确实是其其格死活不要,只有以后从其它地方给予补偿了。
家里白得了两只羊当然是好事儿,但李秋菊也是要脸面的人,她觉得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不知内情的人肯定会认为双喜这两口子太贪心。李秋菊分得清两只羊和名声谁重谁轻,所以才故意要把这事儿闹大。不明底细的双喜感觉自己是“猎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闹了两天,惊动了四邻,大家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纷纷劝说,李秋菊这才消停下来。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别看人是蔫蔫巴巴的,牧仁却是一个地地道道体育迷。外表憨实、不温不火的他,还特别喜欢激烈竞争的体育项目。当然,要说最爱的当然得数赛马,这类项目与自己的生活最贴近,遗憾的是这类节目在所有体育新闻中少之又少。
苏木举办那达慕,牧仁就特别想去观战,特别是想看看自己的白马在赛场上的风采。然而陈乌恩其早早就和他说好要去看那达慕,牧点儿交出来,他必须无条件答应。因为自己不管有什么事儿,只要离开牧点儿人家都会尽心尽力地照应。于是,只好忍痛割爱了。
开那达慕那天,牧仁放羊时也是心里长了草儿,脑海里将以往那达慕的场景一遍一遍地放电影。有时有白马参加,有时白马不知踪影,有时比赛白马一路领先,有时比赛白马竟然马失前蹄……
牧仁在草地上躺不住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晃了晃脑袋,要让自己清醒清醒,不再去想那达慕的事儿。
趴在他身边的大黑狗哈日也学着主人的样子,站起来,伸腿弓腰外加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壮实的大脑袋外加抖了抖全身缎子一样光滑的长毛。
牧仁笑了,拍了哈日一下,说:你小子,还学我。
哈日是牧仁在牧点儿上的好帮手,他对待哈日就像对待家人一样。白马、黑狗,这“一白一黑”的好朋友,是牧仁的心灵寄托,也是他的“吉祥物”。
奥运会能在中国BJ举办,牧仁内心是很非常激动的。双喜和李海明来借白马他之所以违心地说开不开奥运会“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从心里就是不想把白马借给别人。
外表如冰、内心似火,牧仁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他的“冰”很厚,一般人感受不到他包裹在内核中的那一团“火”。
BJ奥运会什么时间召开,牧仁早熟记于心,掐算着日子、计划着行程,一定要回萨仁台,好通过电视观看开幕式直播。他也是早早和陈乌恩其打好了招呼:8月8号要回嘎查,第二天晚上才能赶回来。乌恩其满口应承。
牧仁的突然回来,让其其格很惊讶:才回牧点儿不几天啊?缺汽油啦?不能啊,如果缺油他会提前打电话让家里准备好的啊。
牧仁没有解释。他把一个蝈蝈笼子递给儿子,里面有好几只大肚子的绿蝈蝈。阿斯根如获至宝,搂着爸爸亲了一口,转身就往院外跑。
瞅瞅其其格,牧仁的眼神里满是疑问。其其格读懂了他的意思,说:他还能干啥?找小山和小岭显摆去啦。
牧仁往屋走,其其格站在门口儿并没有给他让路,牧仁挤了过去,其其格亲昵地掐了他一下。牧仁竟然脸红了,其其格也羞涩地笑了。
进了西屋,牧仁和额尔德木图、娜仁托娅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额尔德木图也摸透了女婿的秉性:自己不喜欢说话,也不太喜欢别人和自己说话,因为自己还得回答,费劲。
额尔德木图抓过笤帚扫了扫炕边儿,示意他坐下。牧仁笑了笑,先没坐,而是打开了电视,调好体育节目,这才坐下目不转睛地看起来。
其其格进屋看到牧仁紧盯着电视,一下子就明白了。说:原来你是为了看电视才回来的啊!
牧仁笑而不答。
额尔德木图:对了,今天是BJ奥运会开幕吧?
牧仁:是。
这是他进了家门后说的第一个字,因为与奥运有关。
其其格也笑了,说:那你好好看。晚上我做两个好菜,你和咱爸喝两盅,边喝边看。
离开幕式还有一小段时间呢,其其格便去荷花家的商店买肉和啤酒。没进商店屋,就能感受到里面是好不热闹。双喜、沈福、李海明、田发等好些人都在,围着电视有说有笑,当然,主题还是离不开奥运。
杜占元热情地放好了桌子,从柜台里拿出了花生米、火腿肠之类的速食品,说:今天都在这儿看开幕式,白酒啤酒我管够。
李海明:占元,你这是大放血啊。咋地,这今后的日子就不想过啦?
杜占元:当然想过,这日子越来越好,谁不想过?而且我还娶个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好媳妇,这日子可得好好过呢,是不是媳妇?
荷花当然知道丈夫这是在讨好自己,希望自己能给他面子,便顺势回答:那当然。娶到我,你们老杜家祖坟那是冒了青烟啦。
杜占元:那是,荷花,去取啤酒,要冰镇的,我替我们家的老祖宗谢谢你!
荷花:滚蛋吧你。
大家哄堂大笑。
荷花正要去取啤酒,看到其其格进了屋,忙招呼说:其其格,来来来,快坐。
其其格和大家点头微笑,和荷花说:姐,我来买点儿肉和啤酒。
荷花:好,我马上给你拿。
杜占元打开了两瓶白酒,挨个酒杯都满上,边倒酒边说:咱们先整点儿白的,最后再整啤的。光喝啤酒没劲儿,还老上厕所。
沈福逗他说:不是啤酒没劲儿,是不是怕喝啤酒太费啊?哈哈……
大家也跟着笑,杜占元赶紧解释:别瞎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先整白的,然后啤酒盖帽儿。我就不愿意喝啤酒,记得第一次喝啤酒感觉就像马尿似的。
李海明毕竟是会计,反应就是快,抓住一个漏洞就出击:占元,这我可得问问你了,你说喝啤酒像喝马尿似的,那你是喝过马尿呗?
大家又是哈哈大笑,那边正往袋子里装啤酒的其其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占元自我解嘲:你看看你,这会计就是不一样,把心眼儿都用在这儿了,那还能算好嘎查的账吗?
田发笑着说:占元喝没喝过马尿我不敢说,但作为生活在草原上的汉族人,他连马都不会骑,这一点可是不如我。
李海明:好啦,都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咱们吃着喝着占元的,还埋汰着占元,这也太不厚道啦。万一他找后账,以后咱们来买东西时再往里多加钱,可就麻烦喽。
杜占元:会计大人说得对啊,这可没准儿,你们可把算术好好补补,不然啊,今天请客的酒钱我就一毛一毛地从你们身上算回来。哈哈,来,喝上一口。
众人酒杯碰在一起,丁丁当当,然后一人喝了一大口。
其其格结完账和大家说:几位哥哥慢慢喝,我先回去啦。
双喜问:其其格,你也喝啤酒?
其其格脸红了,说:双喜哥,我哪儿会喝酒啊,是牧仁回来啦,我让他陪我爸喝点儿。
双喜:哦。
杜占元:牧仁回来啦?其其格,你让他来我家,我们一起喝。
其其格:占元哥,他这人你还不知道嘛,不能来。他这次回家,也是为了看奥运会开幕式的。
沈福说:和我一样。但我家董静不让我好好看啊,没办法,就聚到这儿了。
田发:我们都是在家看不上电视的,这里就是体育迷的“避难所”。正好让牧仁来,人多一起看开幕式才热闹呢。
其其格:他不能来。
双喜说:人家牧仁才不会像你似的来“避难”呢。我了解,我妹夫就是那样的性格,他不能来。他要来喽,那酒量能把咱们都喝桌子底下去。算了,别难为他啦。
荷花又走进柜台,然后背着手送其其格出了门口儿,这才拿出手里的两袋花生米递给其其格,说:拿着,给妹夫下酒的。今天啊,这帮老爷们儿都疯了,你也放纵他一回,毕竟在咱们中国开奥运会,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
其其格还想推辞,荷花一把将花生米塞进她的袋子里。
2008年8月8日,是一个伟大的日子。
夜幕降临,草原一片宁静,而牧民家庭和全国所有家庭一样,一片欢腾。
一边观看电视里声势浩大的“击缶而歌”,一边喝着啤酒,牧仁第一次绽放了内心的火热,忍不住和岳父把酒杯撞出声响……
BJ奥运,是中国人的梦;BJ奥运,也连着草原人的情。
但是,其其格一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在BJ奥运会开幕式后还不足一个月,有一个噩梦却降临在这个和美而清苦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