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那片油菜花海开始由亮黄转为淡黄,色彩更加的柔和。如果等到太阳落山的那一瞬间,淡黄还会被涂上一抹夕阳红,起起伏伏、漫山铺展,将会更加的迷人。
其其格没有等到那个时候,趁着天亮就催促着往回返了。
回到家,牧仁首先把摩托车推进仓房,又找来一块干净的塑料布盖好,怕落灰尘。其实也没必要,他只是当晚在家里住上一宿,第二天就会赶回牧点儿的,一夜之间能落多少灰尘?其其格看牧仁如此爱惜摩托车也很高兴。
西日上前凑热闹,阿斯根抱住它的脖子进行教育:西日,看好喽,这是咱家新买的摩托车,你不能碰,记住喽!一点儿也不能碰。晚上给好好地看着,不能让坏人偷走喽。记住啦!
阿斯根也不管西日听懂没听懂,反正是把自己想到的都进行了叮嘱。
牧仁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表示肯定和赞同。
趁着其其格在做晚饭,牧仁和她说要出去一下。
其其格:去哪儿?
牧仁:双喜哥家。
其其格明白,他是想看看白马。苏合在屋里听到了就喊:等我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牧仁与苏合一起走出了院子。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夜幕开始降临这个小村庄。
看完白马回来吃过晚饭,苏合就跑出去串门儿了。没成家之前他就是一个在家里呆不住的人,天天和同龄的小伙子们走东家串西家的,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几乎是不到半夜不进家门。
其其格收拾桌子,喜欢体育节目的牧仁正在看与BJ奥运会有关的新闻。
轻咳了两声,额尔德木图开口道:其其格,你快点儿收拾,我有话和你两口子说。
其其格在厨房里答:马上了。爸,啥事儿?
额尔德木图:你刷完碗再说吧。
牧仁看了看老丈人,没说话,又扭头去看电视,其其格加快了刷碗的速度。
阿斯根缠着姥姥和他玩儿扑克,别的他也不会玩儿,只会比大小。额尔德木图平时用扑克牌教会他认识了阿拉伯数字,知道哪个数大、哪个数小。于是,阿斯根没事儿就迷上了那种“大鱼吃小鱼”的玩儿法。即两人同时拿出一张牌,谁的点儿大谁赢,如果两张牌点儿一样大,那就叫“顶牛儿”了,再各抽一张,数大的把四张牌全赢走。这种玩儿法很简单,但有时8大还是9大,阿斯根一着急就分不清了,就按着姥姥的手不让动,他一点一点地比着牌花儿……
其其格刷完了碗,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进屋,看牧仁还盯着电视,二话没说就把电视关了。牧仁一愣,瞪了她一眼。
其其格:瞪什么瞪,爸要和咱俩说话呢,你看起来就没完没了啦?
额尔德木图说着其其格:你看你,就这个臭脾气。牧仁总看不到电视,你就让他看呗,小点儿声就完了,干啥给闭了啊?
其其格:爸,你先说,说完再给打开。
额尔德木图又咳嗽了一声,说:是这样,你们不是也买了摩托车了嘛,往哪儿去更方便了,也快。我想啊,你们好久没回草根台看看了,我建议你们一家三口明天回去瞅瞅。
老人用了“建议”这个词儿,就是没把话说满,给二人留有思考后进行答复的余地。当然,说是“建议”,但从长辈口中讲出来与“命令”也差不太多。牧仁一听乐了,不但坐直了身子,还扭过来脸看着老丈人,用深情的目光表达敬意。其其格却沉下了脸。
正在玩扑克的阿斯根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马上接话说:太好了,我可想去爷爷奶奶家了。
其其格没好气地说:你想去?那好,就把你送去得了,也别回我们这个家了。
阿斯根被妈妈呛得不敢言语。
额尔德木图埋怨女儿:其其格,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和孩子说。再说,阿斯根说得也对,想自己的爷爷奶奶怎么啦?人都有双重父母,两头儿都一边远、一边沉,不能厚了哪一方、冷了哪一方。老话儿说得好“怨不能用气解,火不能用油灭”,再说还能有什么“怨”?你是一个明白人,怎么在这事儿就这么糊涂呢?
其其格低下头,脸红了。
额尔德木图:再说,你有没有替牧仁想想?如果你俩调换个位置,那会怎样?
其其格不语。
额尔德木图接着说:“老牛肉有嚼头儿,老人话有听头儿”,如果我这个老人的话你不想听,那就把我当老牛肉嚼巴了吧。
见老爸有些运气了,其其格赶紧说:爸,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额尔德木图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牧仁和阿斯根都憋着不敢笑出来,怕万一其其格哪根神经搭错了,自己又该挨训啦。
第二天一早,其其格先去姐姐红霞家说了一声儿,好让她中午去给爸妈做饭。然后到荷花商店买了一件白酒和几样糕点,这是送给公公婆婆的礼物。
额尔德木图顺着窗户看到女儿买回了东西,满意地点头微笑。
吃过早饭,其其格收拾妥当,一家三口武装好,骑上崭新的摩托车出发了。
摩托车行进在草原上,带起阵阵凉风,别提多惬意了。
七八月份可以说是草原最美的季节。雨水充沛、青草茂盛,各色野花竞相绽放,蜂飞蝶舞、虫鸣鸟叫,大自然的神奇与美妙,让每一个走进草原的人都会陶醉其中。
牧仁骑得不算太快,安全第一,路途不远没必要着急,况且如此美景也愿意与心爱的人慢慢分享。
这个季节,也是北方油菜花开得正旺的时候,这和南方春季的油菜花不同。坐在最前边的阿斯根首先看到山坡上一片金黄,就喊:爸爸,快看,妈妈,快看,前面那片草咋那么黄啊?
牧仁笑着说:不是草。
其其格大声解释说:儿子,那是油菜花开啦。昨天咱们也看过。
昨天阿斯根光顾着围着摩托车转,光顾着捉蝈蝈了,根本没去看什么油菜花不油菜花的。
其实,最好看的油菜花海不是平平一望无际的,而是随着浅山丘陵连绵起伏的,那才真正是“波浪翻滚”的“黄海”。乌兰毛都苏木的油菜花田就是如此,和这里的草原一样,很有层次感。
在深蓝的天空背景下,那一片连着一片的耀眼油菜花,就是画家不小心打翻了黄色的油彩,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浓厚、这么热烈、这么奔放?
白云朵朵点缀苍穹。四围草原的绿色,就像是为金黄的画卷装饰的边框。真的令人慨叹,这大色块的简单构图到底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呢?
穿过油菜花海,又翻过两道缓坡山梁,草根台嘎查就近在眼前了。
一进村庄,牧仁骑得更慢了。不时有人主动打招呼,他都报以热情的微笑,其其格也和大家频频点头。虽然有很多人她不认识,也有一些人她还叫不上名字,但她是草根台的儿媳妇,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和王府刺绣高手,嘎查里的人都认识她。
到了家,院子的大门却关闭着,牧仁停下摩托车,其其格先下了车去开大门。
一进院,白朝鲁就迎了出来。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回来了,老人高兴得不得了。几步上前一把抱起阿斯根,摘下他的小头盔那是又亲又咬。
阿斯根左躲右闪,呵呵直笑。
白朝鲁对其其格说:快,快进屋,你妈串门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正说着,高娃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进院子。她是听别人说看到牧仁一家三口回来了,就赶紧往回赶。
“奶奶——”阿斯根的小嘴儿真的很甜,这一声奶奶,叫得高娃从心里往外透着幸福。
“哎——”
牧仁去拿绑在后架上的酒和糕点,高娃从老伴儿手里接过孙子,也是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其其格轻轻叫了一声“妈”,也许是声音太小而高娃逗孙子太专心,也许是……反正她没有和其其格答话,其其格呆呆地被晾在那里。
白朝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赶紧说:快别在外边站着了,都赶紧进屋。
高娃抱着孙子率先进了屋,边亲边问:告诉奶奶,想奶奶了吗?
阿斯根特别会来事儿,赶紧说:想了,奶奶,我可想你啦。
高娃:算你还是个有良心的。
这句话说出来,不仅其其格听出了弦外之音,就连牧仁听着都觉得后脊背一冷。
牧仁双手提着礼物,用胳膊肘推了推其其格,示意她别再站着了,其其格只好进了屋。
白朝鲁热情地招呼儿媳坐下,便去倒奶茶。其其格哪能让公公去倒呢,就自己去拿壶、拿碗。
高娃还是逗孙子,眼睛根本不往别的地方看,又说:阿斯根,奶奶的好孙子,你可想死奶奶啦。我有时候做梦啊,都梦到你回来了。
阿斯根问:我咋不知道呢?
高娃笑了,说:我是做梦,你怎么知道?哈哈,你个小精灵。
老人这一笑,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高娃又对阿斯根说:要是你不搬走啊,天天在奶奶身边,那该多好啊。
刚缓和的气氛又凝固了。
白朝鲁不高兴地对老伴儿说:你个破嘴,也没个把门儿的。
高娃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其其格也给婆婆倒了一杯奶茶,说:妈,你喝茶,让阿斯根自己下地玩儿吧,抱着怪累的。
高娃这才不得不看其其格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累。其其格啊,你这可是稀客啊。
一句“稀客”分外刺耳,其其格红着脸,低下了头。
白朝鲁:好了。这也快到中午了,你抓紧整饭,做点儿我孙子爱吃的。要不就把那个鸡杀喽。
高娃:好。只要我孙子爱吃我就爱做!
高娃抱着阿斯根刚要去厨房,其其格开口说:妈,别忙了,我们一会儿得赶回去,中午我妈我爸没人给做饭呢。
其其格此语一出,除了阿斯根,全都惊住了——刚来就要走?
牧仁问:你没和大姐说?
其其格:没有,走时太忙,没顾上。
牧仁想了想出门时的过程,确实着急,没有见其其格去大姐家。
白朝鲁商量着说:要不,给你姐姐打个电话,麻烦她一下?
其其格:我姐的手机可能没话费了,刚才在路上我就打没通,说是什么停机啥的。
牧仁不解地看着其其格,其其格没理他。
白朝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高娃不冷不热地说:哦,那——那就下次串门儿来再吃饭吧。
话虽这么说,她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眼睛湿润了……
当其其格三人回到萨仁台的时候,红霞刚把午饭给做好。家里人谁都没想到三人会不吃饭就赶回来,但也都没问原因。
牧仁看了红霞,又看了看其其格,没有说话。
吃完午饭,额尔德木图才问为什么没在草根台那儿吃饭啊。其其格不答,牧仁更不说。
阿斯根忍不住了说:奶奶不太理我妈妈,妈妈说中午得回来做饭……
额尔德木图指了指其其格,说了句:你啊你,还那么任性!
老人不再说什么了,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说实话,其其格也真的有些后悔了,可当时婆婆的话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牧点儿临时托陈乌恩其帮忙照顾,牧仁不能再住了,吃过午饭就往回赶。后架上驮着一个大大的、装满汽油的塑料桶,那是摩托车的“粮草”。
红色的摩托车飞驰在草原上,为绿色的大地划出一条亮丽的“红线”。
骑摩托车就是快啊,快得让牧仁暂时忘记了回草根台带来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