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台中央的孟芙,垂手静望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她用眼神传告着——她根本不会舞。皇帝深陷的面颊上仍然带着微笑,好像没有看见她的讯息,时而抬起头望天,时而又低头玩弄手中的玉扳指。
她像与天地人之间隔离要独立在此,站得太久下面开始炸了锅的议论。她有了一丝慌乱,扫视下面在坐的人,恍惚得很,就好像人人在指着她,怪她丢了国家的脸。
“哎呦,怎么不动啊!随便一舞两下子啊!也好过跟个木头桩子好哇。”
“怎么是她啊!要换别的姑娘就好咯。”
“这次是丢脸都丢到家门口来了——”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北梁使臣得意的昂着头,嘴角洋洋的笑着,朝刚才夸大的人群瞥眼露出轻蔑的表情,就看这下子兴国皇帝是要怎样收场。
“呵呵,诸位莫急!她还在想呢。”皇帝仍然微笑的说,深邃的细长眼带着笑意,端出来的镇定,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仿佛他真的在等她的表演。
悠悠的琴音在嘈杂声里响起,那旋律跌宕起伏,犹如万马奔腾。孟芙脑海浮现出一场又一场激烈的战争,无意识的握紧了腰间剑柄。她的脑袋似电击一般从恍惚中清醒,拔出长剑伴随着旋律开始慢慢挥舞。
嘈杂议论逐渐被琴音淹没。
琴声悠扬时而低回婉转,时而升腾激昂。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白衣飘逸,好像随时要踏剑飞走。
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众人看得张目结舌,欲血沸腾。剑伴随着琴声渐渐缓下,当剑已入鞘琴音消失,台下还是鸦雀无声。
“舞剑过人绝,不愧是我国将士!”皇帝称赞,划破了沉静。其他人开始附和。
北梁使臣听说台上女子是将,脸色愤愤连假意的笑也爬不出来。看她那舞剑气势高涨,‘莫非就是那兴国灭我北梁百万大师的马背飞将孟芙’,心里便有了几分定数,免不得又多看了孟芙几眼。
孟芙心生感激,四下张望,寻找弹琴之人。
皇帝浓眉舒展,抚掌大笑。“臣弟回来也不快快给母后拜寿!”
话音刚落,一名头戴美冠,身着华服的俊美男子,抱了桐木所制成的七弦琴,徐步优雅走出来。
靖幽王经过孟芙席位,微侧过头去二人四目相撞,孟芙赶紧撇过头,心口‘咚,咚,咚’的似擂鼓作响。又想到是他帮了自己,是该向人家道谢,回过头,人已经走远。
台上,他将琴放至一旁的地上,撩袍跪下三呼万岁,后又朝太后拜寿。
孟芙仍是在座位上愣愣的,看着台中还在拜寿的俊美男子,他的光芒太夺目,从来没有这样想再看一眼。
身旁有多少人前来向她招呼,几乎是孟公帮忙回应。孟公见她也不怎么夹菜,一味的吃着碗里的白米饭,慈爱的给她碗里添着菜。
苏相端着酒盏,堆了一脸的笑意朝孟芙走来。“小小娃儿如今是长大啦!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用漆泼我院墙?”
孟芙尴尬的点头,孟公道:“苏相可莫要记仇,你也知道那时她还只是小娃。”
“孟老头儿我堂堂一国之相,心胸怎么被你说得如此狭窄。”苏相不满的反驳。举起手中酒盏,对着孟芙道:“后生可畏啊!没想到你这女娃儿长大也是栋梁之才了,今日老夫要敬你一盏,不为别的只因你是巾帼不让须眉。”
长辈多少是不能推脱的,孟芙也只能顺着把一盏烈酒吞下肚。因为有了开始,其他官员陆续也来,前前后后喝了不少,孟芙头昏沉沉只想睡觉。
孟公气得去捶打苏相。“你这死老头儿,老夫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瞧瞧我侄女儿被喝成什么样了。”
“我敬盏酒,怎么被你说成十恶不赦了。”苏相被打了几下,不明白为什么,转头看向趴在桌上的孟芙,“哎呀!怎么醉了?”
“她喝了你敬来的酒,怎么好拒绝其他人的。这一连喝十几盏看你醉还是不醉。”孟公甩袖冷脸看着苏相。
苏相自责的拍腿,“哎哟!孟公我没想到呀!”
看着孟公气得胀红了方圆的脸,伸了腰过去轻声道:“这里人多不易在此,现在皇上没有散席不得私自出宫离开,咱们去找处安静的地儿,让她睡会儿你看如何?”
噼噼啪啪的声音吵醒沉睡的孟芙,忍着欲裂疼痛的头,支起身去桌旁。屋内光线昏暗,隐隐可见是个陌生的小房间,木桌上的茶壶干净得没有一滴水,她舔着发干的唇只好开门出去找水喝。
门外两盏宫灯发出昏暗的光,道旁柳絮因风起舞,夜空中月牙高挂,月光如水般洒在长廊桥面,柳絮倒影出幽暗。
灿烂的烟花噼噼啪啪,在夜空绽放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屋外没有一个人,除了噼啪的烟花声,就是深夜的寂静。她扶着额头慢悠悠的走着。
夜的廊桥像是走不到尽头,胃里一阵的翻滚,索性撑着扶栏吐个昏天黑地。
冒出来的细汗被风吹干,凉飕飕的夜风把头吹得更加疼痛。趴在栏杆上小作歇息,浑身还是乏力。
风传来断续飘渺的琴音,仿佛拨动着她的心弦,牵引她的步伐。
长廊尽头的翠柳亭台中,原来是白日那俊美男子,他深情轻弹,弹出一阵清婉流畅的旋律,仿佛汨汨流水,又带着浓烈的忧伤。
孟芙安静的坐在台阶上,担心打扰他,不敢发出声响,闭了眼沉浸在琴音深处的情愫里。
清风拂过,梅花的香气氤氲缭绕,刹那间,衣袂飘扬。起手滑落间,那根根弦激颤了谁的心弦?他的动作慢慢放缓,琴音又变得静雅,婉转,淡淡的忧伤,一如这寒梅飘香。仿佛对喜欢的人儿,诉说着缠绵无尽情话。
曲终了,余音袅袅......琴声连绵回响,久久不绝。
“听完了就出来。”
声音清冷似泉水流淌,孟芙心上一荡,原来早就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