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位于山洞腹地的储藏室灰尘纷扬,充斥甜腻血腥味心底空气中只剩人沉重的喘息。
第二十一个。
苏红药阖上眼睛靠在破损的门面上,脸色惨白如霜。
“汩汩......”
几缕粘稠的血液正从紧握的指缝间溢出,血线无声滑落。
好晕。
她浑身被自己的血水浸透,不仅是贯穿背部的恐怖伤口,才一会儿工夫,扯烂的素色汉服内就多了深深浅浅的划伤和紫黑裂口,像是被某种猛兽用利爪生生抓出来的。鼻子和耳朵里全是干涸的血迹,比在前院的时候不知严重了多少。
“小惟,你要好好的。”苏红药费力地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在心里默念。
儿子还是太小了,很多事她都不能让他知道。她知道一定会出事,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
“没时间了......”
湿冷的空气卷上****的脚踝,砭人肌骨、遍体生寒。
“没时间了小惟。”妈妈没有办法。
她双唇颤抖着却又强硬地抿紧,消瘦的面容青灰,已经出现枯败衰竭的征兆。
她好不容易摸索到后山,在一堆碎石废墟中艰难穿行,爬上为防万一挖出的山洞密窖,仓皇跌入,终于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原以为自己会哭,但事到临头,她只恨自己没有准备齐全,没有让儿子安然无恙。
无意义的眼泪只会浪费时间。
早就知道的结局,她受得。
此时,这间秘密的储藏室内扬尘漂浮,大块大块的死寂黑暗裹住了缩靠在门边的柔弱人影。
然而她只是无意识地喃喃着,眉头痛苦地皱起,朦胧的半边脸上流露出一种深刻而苍白柔软的神色。
时间渐渐过去。
休息了几分钟,苏红药睁开眼睛,把上涌到喉咙的浓重血气咽下,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密窖唯一的木桌旁,然后就黑暗伸出手在桌上的杂物中摸索了片刻,扯出一根用了一半的白蜡烛。
火柴盒搁在墙上开的小洞里,因为一时找不到打火机,她便一瘸一拐地回到墙角蹲下,喘着气抓出其中的小盒。
腕上新添的伤口还在淌出粘稠的黑血,怎么也止不住,而且握着盒子的手一直在抖,苏红药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干脆用牙齿直接咬开受了点潮气的火柴盒,再设法在盒子两侧的砂纸上将火柴划着。
“嗤!”
微弱的火苗迅速燃起,像一粒小小的黄豆。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女人完全变做幽绿色的瞳孔,将她毫无血色的脸映得几乎透明。
苏红药的眼睛不适应地避了避,很快用沾血的手掌小心拢住燃着的火柴,然后费劲地凑近手中蜡烛的芯绳,直到麻黄的绳头焦黑卷曲。
苏红药起身握着白蜡烛折回到木桌前。
…….
呼。
蜡烛芯上的火苗不稳定地颤动着。
苏红药一手撑在旧木桌上,一手微抖着将蜡烛适当倾斜,让融化的蜡烛油滴在桌面上,再将蜡烛立在正要凝结的蜡烛油上摁牢实。
“啪嗒——”凉腻的汗珠滑下僵硬苍白的皮肤,苏红药像是被惊了一下,连忙扯起破破烂烂的素色衣摆紧裹住自己,被冷汗****的漆黑长发垂落下来掩住了面容。
然而这时脏污的衣摆随着她的大幅动作突然撩起,一双抓痕交错、鲜血淋漓的赤足暴露在了空气中,凄惨得令人心里狠狠一揪。原来这么长时间苏红药都一直光着脚站着,她倒没也没有在意,鞋子早就在狂奔途中不知丢在哪儿了。娇嫩的脚掌被粗粝的山石磨烂,指缝里满是黑灰色的污泥细砂,血渗出就干了,密密地凝结在没有知觉的肢体上。
一片狼藉。而这躯体的主人还倚着桌子做出一个怪异的戒备姿势。
最初莫名的惊恐一闪即逝,似乎从来没有在女人的眼里出现过。
哦,没事。
右手迟疑地垂了下去。
片刻之后苏红药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她眼珠木木地地转了转,落在了身前的唯一光源上。
“嗤嗤~”橙黄色的烛焰柔和地摆动,温和了苏红药的消瘦的侧脸,整个地窖被大致照亮了。
一室安寂。
苏红药缓缓扫视着自己随意闯入的房间。密窖或者说是储藏室地方很小,近半空间都被一层层古旧的书架和杂物占满,仅有的空处就只有这张旧书桌和旁边铺了粉尘的圆凳了。
“嗤啦、嗤啦……”
在烛焰的映衬下,苏红药白的跟鬼似的脸色也总算稍稍好过了几分,不至于那么突兀了。
她缩回了手,胳膊撑住桌面。
我要做什么?苏红药勉强在圆凳上坐了下来,瞳仁转了回来,目光无神地在空气中停留片刻,出现了片刻的迷茫。
但很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战栗感从几乎丧失痛觉的后背与胳膊内侧爬升。
喉咙发痒,正想着,舌根顿时泛起恶心。
“呕——”“咳咳、、”“咳!”
苏红药蓦然睁大眼睛,咳得眼底发青,不由瑟缩着弯腰。不受控制地垂着头,她神色微变,猝然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胸口起伏。
还在跳。还在跳。
她颓然松手。
还好,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呆了一会儿,周围粗糙的石壁来浓重的压迫感,苏红药快速地喘了一大口气,默无声息地严整面容,除下眼睑,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
由于生活条件比较优越,就算后来家道中落也有李妈帮忙打理家务,以至于她几乎一直是被娇生惯养过来。故而面前的这双手无疑是好看的,形状优美,手掌大小适中,五指修长。
但苏红药明白这只是表象,失血过多,她外露的肌肤明显发青,渐渐显出几分僵死的疲态来。
苏红药脸色沉沉地继续看下去,倏忽扯起沾满血污与沙土的薄薄衣袖。
“嘶——”
整条苍白的手臂顿时暴露在光亮下。
骨肉匀亭。然而原本柔软微陷的掌心爪痕交错,皮肉翻卷,细长的伤疤一直蜿蜒着攀爬入衣袖深处。
伤口发黑发青。
有血浆渗出。
但这不是最令人恐惧的。苏红药慢慢抬起指尖,正对着跳跃的烛光,用力看着上面尖利发乌的指甲。
尖利如狼齿一样的黑色指爪。
根根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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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缓慢地,一寸寸弯曲。足有半寸长的利爪狠狠嵌入掌心。
苏红药沉默着低头,恍惚间想起几十分钟前她在儿子背后看到的自己指尖漆黑的爪刃……
她神色一变,触电似的收手。
怎么……会是我……
半晌,苏红药把头低低地埋进臂弯,像小女孩似的蜷缩着抱住自己坐在狭小的圆凳上,伶仃的肩头细弱地颤动。
烛光昏黄,单薄的人影无声地蜷成小小一团,那幽绿色的眼底终于出现破碎的痕迹,仿佛有水光沁出,又如明火一般迅速地熄灭下去。
这明明是兽的趾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