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哥是带我上道的一个大哥,在二建这块都非常吃得开。
作为一个混道上的人,道哥很文艺,平时最爱看电影。但他又是个反应弧比别人要长几倍的男人,常常是一部电影出了隔好几年才去看。他说,好电影就是要能接受时间的考验。
所以在我升入初中之后,他才看完疯狂的石头。当时他看电影的时候,对电影里那个道哥嗤之以鼻。这傻狗,也配跟老子叫一样的名,傻没边了。当时我也算是个文化人,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哥你这名字不行啊,英语里道哥是狗的意思。人家电影里这么用就是骂这人是条狗呢。
道哥一巴掌呼在我脸上。
你懂个屁,老子最爱带人走入正道,道哥这名多贴切,人生导师。滚回去上课。
而道哥看古惑仔的时间比看疯狂的石头还要晚一些,这也是我软磨硬泡拉着他一起看的。按道哥的话说,天天有比操的人不会看AV;打过日本鬼子的不会看抗日片;日子过得不如意的绝不会看伦理剧。我们做小混混的,电影里能演得多好,还不是一群****。
这样的结论即使在看完电影,他也没有改变。即使我在旁边看得热血沸腾,就差站起来抓起一把刀跟道哥讲说,老大我跟你一辈子。
道哥看完电影,吸了一根烟,我以为他会有一番人生感触。或者是看完电影,满腔共鸣,要给我讲以前那些十分激动人心的故事。结果他抽完烟说了一些让当时的我还没法接受的话。
为了义气什么要抛头洒血实在是太愚蠢了,这东西值几块钱?电影也不知道在讲些啥,就骗骗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管用。
当时我才看完电影,故事情节对白都化作一团团热火在我心中回荡,听完道哥一番话。当即没有忍住,拍桌站起来。道哥你这话过分了啊,我对你绝对是讲义气的。不说别的,要是有谁想拿刀捅死你,也先得往我肚子上穿过去。
道哥似乎被我吓了一跳,盯着我看好几秒才回过神。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我一个雷霆震天响的耳光。
穿你麻痹,羊肉串吗?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道哥是唯一一个会向我灌输他的普世价值观的男人。不过我想,他应该只是看我经常给他买游戏币过意不去,一边表达些微的歉意一边满嘴跑火车。尽管道哥在那几年里跟我说过许多的话,超过了帮他买币的任何人,我仍然没办法准确的说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在初中的时候,因为有道哥在后面撑着。我常常在学校里表现的十分狂妄,虽然那时我还没学会如何抽烟。但我仍然会在下课后,跑到厕所里,抓准某个在抽烟的二五仔狠揍一顿。然后把他藏在校服里面的烟搜出来,在帮道哥买币的时候一并给他。有时道哥也会产生疑问,问起我怎么有钱天天买烟,还是些档次不低的烟。他觉得我身上的烟都是从我爸房间里顺过来的,也常说,你老子找上来打你我可罩不住啊。
或许是我没长眼揍到了某个有高年级哥哥罩着的小子,又或许那些被我揍过的人一起凑钱找到了哪个老大,还是终于有人看不惯我这么做,要站出来替天行道。我在某个晴天,被人堵在了学校后面的巷尾。
“小子,你挺嚣张的嘛?在厕所里逮人就揍,你怎么不来我班上把我也打一顿啊?”
如全国所有的地方一样,在揍人一顿前,大家都喜欢发表一顿感言。站在一个道德高地指责一下对方,说一说对方有哪些地方不对。像是古代的大儒,不批判个几分钟浑身不舒服。又似乎是受到古代侠义的影响,混混们也都讲究着先礼后兵,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说起来也太不礼貌。我甚至有想,或许是我打人都太不礼貌了,才会有坚持要讲礼貌的学校大侠找上门来讨个公道。
在一群人近一个小时的唾沫横飞后,我终于迎来了正反手两个响亮的巴掌和数不清的拳脚。
说来奇怪,在挨过揍之后,我想到的不是要找父母,也不是找老师打个报告。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人是道哥。这像是你平时总在外标榜自己不信爱情,却在被别人问起喜欢谁是脑子里还是会浮现出某个人的模样让你睡不着觉。我对道哥,就像是这样。尽管我觉得他就是舍不得花钱打游戏机才一直威胁着我,可出了事,我只晓得他一个人能解决。
“怎么了,偷烟被老子抓住了?这幅猪头相,我说了啊,这事儿我不罩。”
在我找上道哥时,他还在打着游戏机。他打游戏很菜,无论怎样摆弄摇杆,都没法用一个币打过三国战记的第一关。
“不是,学校里太狂,被人揍了。你帮我打回去。”看着道哥两个币都打完,都没打过孙姬,我很有眼力劲的帮他买了五块钱的币续上了命。
道哥面前的屏幕又变成了彩色,又开始左右摇晃着摇杆。看起来,我的事对于道哥还没有打通游戏关卡重要。
“名字叫什么,哪个班。”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打回来?逗我?”
听完这话我有些恼怒。
“******又不是演电视剧,谁打了人会告诉你老子叫XXX在XX班,不服找人打回来。”
似乎是我这一吼,让道哥的游戏屏幕又变成了黑白屏。道哥第一巴掌拍在了游戏桌上:“操!又死了,玩得卵张!”,第二巴掌拍在了我的脸上:“跟你说了他妈多少次,别一惊一乍,吓老子一跳。等会儿吃完饭带我去你们学校,找得到人帮你揍一顿,找不到就算了。”
这样的回应让我无比开心,即使道哥在刚刚还扇了我一耳光。可我丝毫没有对这感到生气,仍然屁颠屁颠跑去帮他买了更多的游戏币。
我以为我会像古代中举的状元,带着金榜衣锦还乡。而道哥,就是我捏在手上的提名金榜。我走在前头,道哥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脚接着一脚,踹开一间间教室门。顶着一群老师学生呆滞惊讶的目光,丢下一句人不在这,甩头就走。然后在学校里一战出名,谁也不敢随便惹我。
可事实上,当我对道哥提出这么个建议后,他想都没想就直接驳回了我的想法。
“他妈编故事呢?你是主角?还你妈踹门,想不想读书了,给我在这好好蹲着。看着点出来的人,认准了就抓过来。”
最终我与道哥,像两条死狗在学校门前蹲了一下午也没等到揍我的人出现。不知怎地,我觉得大话西游里的话,安在我们俩身上无比的贴切,我也在蹲久起身脑子有些晕眩地时候,讲给了道哥听。
“你看我们俩蹲着的怂样,像不像两条狗啊。”
当我说完这句话,我突然就很后悔,道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这蹲了一下午什么也没等到,他的火应该比我要大得多,而我在此时火上浇油岂不是自寻死路。可道哥听了后,拍了拍屁股上染上的灰尘,什么也没说,点起一根烟径自往回走。
“在路上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没人拍拍屁股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走就是了,没必要说出来让谁都晓得你难堪。”道哥走着,还说了句我没法听懂的话。不算应景,也没多少感触。
我看着道哥离去的身影,想起了朱自清写的《背影》,有点恍惚。并不是因为道哥此时此刻很像我爸,而是我觉得他边抽烟边往回走的样子,更像是一条狗了。
在这之后,我很少再去游戏厅找道哥。有些电影,也没有再和道哥一起看然后嘲笑电影里的人都是****。我以为我算是看明白了道哥,或许当时我能从哪里偷到几百块,请道哥吃顿好饭,送条好烟。他就会很热情的帮着我找到那小子,狠揍一顿。
在我读了高中以后,就再也没听过道哥的消息了。偶尔想起,去到以前的游戏厅,却发现游戏厅变成了少儿补习班,里面全是些画画写字的小孩。一个地方,换个门面,重新装潢。就能从一个爸妈从里面拽着打着拖回家的地方,变成爸妈在家里拽着打着提过来的地方。说起来,也算是件耐人寻味的事。
这之后,我遇见道哥,是在书店给喜欢的女孩买书的时候了。
如果要我来猜道哥离开游戏厅会做些什么事,我觉得会是在某个妓女扎堆的地方开个理发店或是洗浴中心;或者在原来的学校附近弄一所网吧;甚至是跟着某个地方的大佬搞一搞毒品,染一身屁味。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道哥会在这么一家书香气扑鼻,教书育人的正经书店。
当老板。
“道哥,怎么,改邪归正了?不在游戏厅里坑小孩钱,在这光明正大收小孩钱了?”
那时候我受文化程度越来越高,可嘴巴里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没文化。
道哥却不像以前那么脾气火爆,即使是我在他面前说着些隐喻的讽刺,他也没拍起桌子扇我一耳光。这让我怀疑眼前这人,不过是长得跟道哥有些神似的什么兄弟姐妹。
他笑了笑,倒是没有那么在意我说的话,仍然像以前那样,自顾自满嘴跑火车,输出着他的普世价值观。
“抽烟、喝酒、打游戏机,都不能让你活得舒服,钱才能。”
道哥这么说着,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扔给我一根。有些把我当作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搂着我的肩膀,说起了他的故事。
那些被道哥要挟着买游戏币的小孩,终于因为每天偷钱被父母抓到现行,说出了被道哥要钱的事儿。道哥也因为这事儿,被警察关进局里几天反思错误。而他从局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游戏厅也跟着他一起,被警察抓着一起反思了错误。
用我们那儿的话说,小混混逮着人就揍一顿拿钱的事儿叫“拷麻子”,这都是些没本事的二流子才干的。而对小孩“拷麻子”更是下等里的下等。
道哥在局子里喝了几杯社会主义绿茶之后,痛定思痛。觉得人生走一遭,就得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借了些钱,在这边开了个书店。每天受着文化的熏陶,也有点幸运的,找到了个爱看书不爱说话的害羞的女友,准备在下个月月底领证结婚。
和从前一样,道哥仍然是个话很多的人。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是一下午,我都可以不用接过话茬。听起来,道哥过得还算不错,有了正经工作和正经女友,什么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徐志摩,哟,买来给小姑娘看的吧。”道哥抓过我手里的书,看了一眼。
“嗯,女朋友。”
嘿,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学生。根本不晓得什么叫爱情,爱情是过日子你知不知道,没钱你们谈个屁的恋爱。几本书能过个几把......
道哥仍然没什么变,对电影里出现的一些情感嗤之以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在他眼里都是离不开金钱。即使开着书店,他也没有因此多一些浪漫的情节。
或许是多年不见,道哥太过思念我。又或者是道哥谈起爱情就想让我见见他那爱看书不爱说话的文艺女友。道哥在结束我这单生意又坚决不肯收钱之后,早早地就打了烊,拉着我去他家。要跟我喝上一杯好好聊聊,路上也一直没停地说着他与他女友的恋爱多么真切,他女友的饭菜做得多好吃,在家有多贤惠。
可连他也想不到,有另一个男人,先我们两个,到他家。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有人在我面前做爱。无论在AV里看过多少次,都抵不上这一次来得精彩。道哥口中的贤惠女友,与某个我不认识,甚至道哥也不认识的男人。在床上一开一合,脸上是我从没在女孩脸上看见过的愉悦表情。
尽管我一直在心中默念,这是道哥老婆,你不能看。可我仍是听到声音就****如钢铁。
“你们继续,我和兄弟去吃个饭。”
从小我就没能看清楚道哥的模样,这次更是隔了一层浓雾一般。尽管当时我仍然想多看几秒女人的裸体,可我还是跟着道哥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在路上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没人拍拍屁股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走就是了,没必要说出来让谁都晓得你难堪。”
道哥走在我前头,说了这么句似曾相识的话。仍然没有多应景,也没有多少感触。
突然,道哥回过头,又给了我一个熟悉的耳光。
“臭****!”
那时候道哥在我心中并不是什么形象高大的大哥,只能算个瞧不起的老混混。而我也在那时开始发育了,道哥在我面前,比起以前要矮上半个头。我一下将道哥推到在地,接上了好几通拳头。
“操!你怎么这么怂?不爽就去打那对狗男女啊,冲老子发火有个几把用?”一边说,我的火气不知怎地越来越大,没忍住又是几通拳头挥下去,“你能赚钱有用?你看看你,找了个女人还跟别的女人上床,是得多没用!”。
不晓得是我嘴巴里说着早就把道哥看作不入流的混混,可心里还是当他是大哥。又或许是我也没法忍受一个男的在我面前表现的如此失败。还是,我从小对道哥积攒的怒气在此时到了最大化。我的拳头一下比一下更重。
“你看你的样子,多像条狗?老狗!”
或许是当时冲击太大使我的脑子过于混乱,记忆在这有些模糊。我没法记起我揍了道哥多少拳,骂了他有多少句。也不晓得是谁先离去,何时离去。
那天以后,我也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道哥的消息。几次去道哥曾待过的书店,都没有看到道哥,而是换了一个秃头在那听着收音机。也曾流连过几家新开的游戏厅,却没找到那个抓着小孩要游戏币的身影。
我对道哥所有的记忆都终止在了那些拳头和一些粗鄙的语言里。我没有对他讲出过任何一句再见,也没法晓得他现在过得如何。像是夏日里无眠的夜晚,不知好歹的蚊虫在你耳畔飞过,嗡嗡嗡让人恶心。你清楚地晓得他来过,清楚地晓得他离开。可怎么也记不清他为什么要出现,也忘记好好道别。
只留下一句话,耐人寻味,如此不应景。
“在路上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没人拍拍屁股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走就是了,没必要说出来让谁都晓得你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