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太医平身吧。”皇上摆摆手,示意麦芒伍不必如此拘谨。
麦芒伍站了起来,眼神没有避讳,此刻直视着柱子上的银线。
“其实,早该喊你来看看。”皇上坐得稍微直了直身子,喝了一口茶水:“爱卿,朕最近身体不舒服。你知道朕哪里不舒服吗?”
麦芒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跪下:“微臣不知,恳请皇上明示。”
皇上笑了笑,再次说道:“不必拘谨。朕,是这里不舒服……”
麦芒伍抬起头,看到皇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是朕的江山让朕不舒服……所以,今日里来,特意让爱卿帮朕的江山把把脉,帮朕好好看一看:朕的江山,到底生了什么毛病。”一字一句,皇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似乎连同着麦芒伍的心跳一起剥离。
这种不怒自威,碾压住了麦芒伍的呼吸和思考。
“别紧张……朕只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皇上看到一语不发的麦芒伍,重新挂上了一个笑容,同时捡起了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这盘棋,你陪着朕断断续续都下了半年多了;今天朕偶有奇想,必能破了你的棋路。来来来,你倒是看看,朕这一步走得如何?”
麦芒伍起身,朝着那棋盘一望——虽然说上一次自己在这里落子,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但是这盘棋麦芒伍一直熟记于心,有空就会自己摆弄。实话实说,皇上的这一招确实在麦芒伍的算计之内;只是,这一子,也是麦芒伍这两个月里能推断出的皇上最好的一步棋。
门外传来了一阵响动。继而,听到了一个太监提醒道:“皇上,是时辰该上朝了。”
“今日身子不适,不去了。将折子带过来。顺便叫人来收了那碍眼的银线。”皇上随口说道。外面的太监即刻进来拾掇一番,然后安静退下,不再多问。皇上转而看着麦芒伍,说道:“今日得闲,不如索性与爱卿下完了这盘棋。”
“皇上这一步,走得着实精彩。”麦芒伍不是一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这句话只是实话实说:“微臣得细细想想。”
“什么时候,连你都变得油嘴滑舌了。”皇上口上责怪,语气倒没有分毫介意:“你可别就此弃子认输……朕可是足足想了两个月,才想出了这么一步。若真是这么一步就赢了,多少扫兴。”
“皇上日理万机,心系天下,若不然以微臣的棋力怎么配与皇上对弈。”麦芒伍说道:“且容微臣试一试。”
说着,麦芒伍捏起一枚棋子,斟酌着准备落下。
“那便好。能陪朕下棋的,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了。下棋么,最难找对手。加上朕贵为天子……”皇上点点头,语气似乎复杂了几分:“你也知道,之前请来的几位先生,赢了朕以后已经被诛了九族。毕竟,区区凡人怎可以下犯上,赢过天子呢?朕不喜欢。可是,输给朕的人,又是一些心怀鬼胎的下贱玩意,只是为了哄朕开心,故意行差踏错……欺君之罪,按罪当斩,朕自然也是不能怠慢……”
印象里,皇上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难得今日里竟然同麦芒伍讲了这么多。
说着,皇上抬眼看了看麦芒伍,此人依旧不为所动。皇上就是满意麦芒伍处变不惊这一点,所以亲切地赞赏道:“这几年,每一次都能与朕下成和棋的……就只有爱卿你了。若不是你还有锦衣卫的事务,朕恨不得天天把你招过来下棋解闷。”
“皇上抬爱了。陪皇上散心,乃是微臣的分内之事。”麦芒伍嘴上说着,眼睛却重新紧盯着棋盘。
“分内之事……说得好。”皇上笑了笑,重新躺下:“总是这样的话,估计你也会腻吧?不如这一次,朕和你赌些东西,也叫你别总是这么白忙活。”
“微臣不敢……”麦芒伍急忙说道。
“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朕,朕只杀你一人,绝不株连九族。”皇上却无视了麦芒伍,自顾自说道;之后,皇上又细想了想,说道:“白白便宜了你这么多人命,可谓前无古人。自然你要是输了,也得有个说法。不如……”
“不如,你若是输给了朕,朕就将除了你以外的整个锦衣卫连根除去,免了你那些繁碎琐事,专心磨练棋艺陪着朕下棋,爱卿意下如何?”
麦芒伍抬头看了看皇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捏着棋子的手僵住了。
赢的人,输的人。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
太强的人,怎能留得?
太弱的人,留着作甚?
在麦芒伍看来,整个朝廷就是皇上手中把玩的一个蛊而已,里面养着包括锦衣卫在内的众多势力,相互之间牵扯、撕咬。弱肉强食,在朝廷上也该是这么个道理。也许,锦衣卫最大的原罪,就在于这几年过于风生水起了吧……
只是皇上突然在今天发难,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于除掉锦衣卫的理由嘛……还真不太好说出什么。”皇上的语气略微为难,似乎自己也不好办:“平日里你们尽忠职守,确实也没出什么纰漏;除了贪污了一些钱财,倒也算是忠心耿耿……而且,也才贪污了九文钱,这件事还真不好办。算了,先下棋,先下棋。”
九文钱。
巧合么?麦芒伍心里面一紧:这和锦衣卫之前私下保管的红钱数目竟然一致……
有些东西,已经在麦芒伍的脑海之中渐渐串成了一条线:之前自己带人血洗了户部尚书的宅院,为的就是斩草除根,想要摸清关于红钱的来龙去脉;而皇上似乎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自己一度觉得这件事简直天衣无缝。
但是……何故最近兵部调动频繁,皇上却不闻不问?平日里二十八宿难得能够凑在一起,而自己却又出于周全考虑,调遣了十七人回京城;眼下看来,此举岂不是方便“有心人”瓮中捉鳖?这么一想,似乎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迈向了最坏的发展。
“啪。”
棋子利落的落下,置于棋盘一角。
“微臣领命。”麦芒伍淡淡说道。
同一时间,刚刚和麦芒伍擦肩而过的那个将领已经出了皇城大门,快马加鞭朝着五军营大寨前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大寨之内。
“怎样?”一名刚刚提拔上的掌号头官急急忙帮着牵住了马,开口问道。前一段时间,五军营发生的妖变弄得人人心惶惶,很多握着兵权的将领都死在了那场变故之中。自然,这笔账被兵部的大人们算在了锦衣卫的头上:如果不是二十八宿那些个家伙搞鬼,京城之内怎得会有妖变这等事?
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也万万不能束手待毙……
“传皇上口谕。”那将领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准备信鸽,急昭神机营午时以前移至我北大营。还有,皇上特意嘱咐,让他们把两百门大连珠炮全部带上。”
北大营……从围城的方位来看,那里是距离镇邪司衙门最近的地方。思及于此,那掌号头官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窃笑。待那传令的人走了之后,他急忙将刚才得到的密旨在绸缎上抄录了两份,然后准备了两只信鸽,分别将绸缎绑在腿上后发了出去。
其中一只鸽子乖巧无比,拍拍翅膀,直接奔着神机营大寨飞走。
而另一只鸽子,却在空中盘旋了一周之后,挣扎着褪掉了身上原本的白色羽翼,硬生生从肉身之中迸出了六支乌黑的翅膀。然后,这“信鸽”拼命地朝着京城内的镇邪司衙门展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