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他!”芏英姐听到李存孝说他挥下镰刀砍向那道士。
王道长哼了一声说:“我是要杀他的。可是我当时太紧张了,那一刀没有砍中他,正好落在他头顶的岩石上。我使劲用力,只觉得镰刀落不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插到岩缝里。那道士也给我吓住了,反应过来后,慌忙从岩石下爬出来,朝外那跑去。我拔出镰刀跟着追上去,心里其实很慌张,只想冲上去赶快杀了他。他跑到拴着骡子的树后,我追到跟前挥舞着镰刀想找机会杀他。他嘴里还是塞满东西,说不出话来。我们两个在树前僵持了一会,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他慌张地躲开,我扑了上去。俩人在草丛里滚在一起,他一只手握着我的镰刀,一只手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不肯松开。这样僵持了一会,我张开嘴朝他按住我手的胳膊上咬去,他大叫一声,吃痛不住,挥起一个东西超我头上砸来。我当时觉得被一个肉包打中,喷我一脸水,眼睛里都是红的。我手上劲一送,那道士翻身跑开。我摸了一把脸,见手里血红一片,也不知道这是我的血还是哪里来的,大喊着握着镰刀再冲上去。那道士跌跌撞撞往坡下跑,我死命跟在后头。那坡上都是石头,他跑了几步就摔倒了,跟着往坡下滚。我心里只怕他跑了或者有人看到,几步冲到他跟前就扑上去,俩人扭打在一起,抱成一团往山下滚去。”
我听这心里想起一个词“亡命之徒”,指得就是这时候的王道长吧。他因为恐惧连自己的安危都忘记了,只想杀了眼前这人才安心。
王道长说:“我不知道滚了多远,我们两个人都死死拽住对方,后来滚到一棵大树旁,正好那道士背部朝外撞到树干上,他大喊一声昏了过去。我连忙爬起来,拿着镰刀指着他,怕他再起来。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上去一刀杀了他,可我毕竟良心未泯,见到他昏过去下不了手。我看他左手抓着一团东西,掰开来看,竟然是一颗心!”
“心!”我们仨人都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什么,但不敢说出口。
王道长说:“没错,是心,人心。他吃人心。”
“啊,天下怎么有吃人心的事情。”芏英姐身体有些颤抖,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种可怕野蛮的行径。
王道长说:“我当时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所以不立刻杀他。我怕山下有人经过,于是又把他拖回岩石那,从他行李里找来绳子将他绑在树上。做完这些,我已经累得快虚脱了,人靠在山岩上喘气。我脑子慢慢清醒过来,然后眼泪跟着流出来,我为月娥难过,那一定是她的心,她人死了,为什么还要把心挖出来。过了好一会,那道士呻吟了几声醒过来,倒是省去我弄醒他的力气。我靠在岩石上看着他,他低着头抬眼望着我,我们俩人喘息了好久。他说:‘水,给我水。’我一听他说话就一股怒火冲上头,扑上去挥舞拳头使劲打他的脸。他就这么让我打,一声都不吭,最后我打累了,手指也疼了,就趴在地上喘气。他脸给我打得鼻青脸肿,嘴巴里流着血,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头发全散开了。他边喘气边说:‘水,水,水。’我感觉发泄一通后,心里舒服了点,从他之前坐的地方捡起一个葫芦,摇了摇,打开倒出来水来先自己喝了几口。然后我一只手卡住他脖子,一只手把葫芦里的水倒他嘴里。我看他喝水,说:‘我现在问你话,你要老实告诉我。你要是不说我就一刀杀了你。’我松开他脖子,坐到他对面。他喝完水咳嗽了一阵,坐在那喘气。我看他满身都血污,人颓废地耷拉着脑袋,问道:‘你和吕老爷是怎么设计害死月娥的?’他抬起头问道:‘你不是强盗?’我吼道:‘老子问你话,不是你问我!你回答我,否则我杀了你。’他又垂下头说:‘月娥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我冲上去对着他的头猛锤两拳,说:‘你胡说,就是你,我都听到了。你和吕老爷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是你,就是你。’他咳出血来,说:‘是,是,吕,吕老爷他,他说他儿子死得,死得冤枉,一个人下葬,要,要是有人陪就好,好了。我说,说怎么弄。他说,说有个姑娘,是外村的,合适,合适。’我问:‘真是吕老爷出的主意。’他点点头,说:‘我说,有个法子,可以,可以让这姑娘的魂魄留在体内。回头,回头下葬了,她的魂,魂就和公子团员了,团员了。而且,而且做成‘天荫尸’可以助风水。一举,一举两得。’我问:‘你说什么‘天荫尸’?’他说:‘那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把童男童女做成‘天荫尸’,可以护风水。’我说:‘你胡说!你们就是为了杀人。’他摇摇头笑道:‘我没有胡说,这都是真的。吕老爷把那女娃娃药倒了,我就把她的九窍都用塞子塞住,然后带开她的胸,将心活剥出来,这样魂没了心,就给锁在人体内。再缝上尸体。’我当时浑身颤抖,说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全都是疯子。’他说:‘吕老爷告诉我,这女娃娃欠他家一条命,要让她去地下服侍他家公子。要不是为了她,他家公子也不会进山去找什么花,把命丢了。’听到这,我人一下摊在地上,害死孝廉的不是月娥,是我,是我。就算要给孝廉报仇也该是杀了我才对。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吃月娥的心!’他说:‘我练功走火入魔了,乱了心脉。必须,必须要吃活人心做药引子,才,才能活命。’我怒道:‘所以你就杀了月娥,要她的心救你自己。你这个畜生,王八蛋,禽兽!’他低头不语,对我的咒骂不做任何反抗。我靠着山岩坐下,眼睛里都是了泪,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我杀了这个道士,月娥也活不过来,我已经害死了孝廉,害死了月娥,难道还要再杀人吗。我静想了一会,觉得这里面也有我的过错,算了吧,杀了他也不能让月娥和孝廉回来,还是算了吧。我想通了这点,起身打算过去放开那道士让他走。当我走到跟前想去给他解开绳子的时候,他忽然扑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朝我刺过来。我当时手上什么都没有,给他刺中右肩。我没想到他原来藏着凶器,刚才一定是趁我出神的时候割开了绳子,等我走近再杀我。还好我那时年轻,身体结实,虽然中了一刀,但我使劲把他推开。他倒地后,立刻爬起来又要来杀我。他脸上都是血,头发披散开的样子很恐怖。我慌乱间忘了去拿镰刀,只是向后退。他举着匕首像个厉鬼一样追我。我几步爬到那山岩上,他在底下几次想跳上来,可是边缘太滑他爬起来不方便。我在上头看着他,心里盘算怎么脱身。他围着岩石来回跑,想必也是找机会杀我。我给他逼得急了,心想老子跟你拼了,正好去和月娥作伴!看准他跑到旁边,从上边扑了下去,他见我扑过来举着刀子刺过来,擦过我肩膀,我则把他扑倒在地。那道士年纪比我大,又给我绑在树上打了一顿,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我疯狗一样扑在他身上又是锤又是打,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发泄在他身上。我自己不知道打了多久,等我再看他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上,我摸摸他鼻子发现早没气了。就这样我把害死月娥的凶手活活打死了,打死了。”
王道长说完这段人喘着气虚脱下来,看来对他来说这真是一段生死难忘的经历。如果那道士不起来反抗也许他就能活着离开。如果李存孝不去追这道士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人有时候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但如果换做我,我会怎么做?
朱大哥听到这也是胸口起伏,内心很难平静。他也是一个血性的汉子,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遇到这事情到底是报仇还是不报仇?难道放着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走掉,天下的事情实在太难去评判了。
王道长说:“我打死了那道士,心里知道自己是无法再回三里涧去了。我愧对我的父母,也愧对我的朋友,亲人。可我也不知道天下哪里是容我的地方,我看着那道士的尸体,忽然冒出不如就冒充他的想法。于是伸手在他怀里摸,果然摸出一个度牒还有几两银子。我打开度牒看,见上边写着‘礼部尚书,左侍郎,右侍郎,籍贯,姓名’,而这道士就叫‘王清修’。那既然真的王清修死了,那我这假的就借用了吧。我把度牒和银子收好,在边上挖了一个坑把那道士给埋了。再在上边盖上树叶,害怕有人发现。然后我又在山岩边挖了一小坑,把月娥的心给埋了。我拜了三拜,心想月娥你的仇我给你报了。至于吕老爷,他儿子是我害死的,我不忍再去杀他,你也瞑目吧,希望你来世托生到一好人家里,衣食无忧,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说到这,王道长望向芏英姐,微笑着说:“你知道那天我在五道沟看到你的时候,真的把我吓住了。我以为真的是月娥又转世回来了,我的愿望成真了。我当时不敢正眼看你,害怕自己会哭出来,二十几年了,你真的又活过来了。”
我和朱大哥都转头朝芏英姐脸上看去,她给我们一起看得脸上绯红,很不好意思。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真的就是月娥转世的吗?天底下的事情竟然有那么巧。
朱大哥问:“那后来您就一直装作出家人了?”
王道长说:“我当时将王清修的东西都收好,从他包裹里翻出一身新衣服都换上,再牵着他的骡子往南走。我当时也是慌不择路,只盼离着家远远地。走了十多天到了一个古庙镇上,这镇上刚好有一个东岳庙是一个道观。我就想去那看看能不能在这先落脚。那东岳庙不大,我身上有吕老爷给那王清修的不少银子。我捐了五十两,那道观里的道长也就收了我。我在那住下了,平时跟大家一起晨读,学功课,修心养性。这般过了五年我再看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一个道士摸样了。经过这五年,我不断清除自己内心的杂念,感觉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想通了。道教中说:‘清静淳朴,无为无私’,我回看过去的种种,彼此之间其实互为因果,如果我能当时放下一些私念,可能彼此都能顺利渡过。人应该爱惜自身,爱惜他人,爱惜万物。正所谓众生平等,天人合一。那一刻我顿悟了,也就放下了。我当时打算回去看看,三里涧毕竟是我的家,我这样子应该他们都认不出来了。我回去整理行李的时候翻出来一个包裹,我打开一个是几本小册子,这应该是‘王清修’的旧物。我当时来到这里只拿出一些生活用品,至于他的一些私人物品我都包好了收起来。一来,我本来就对他的私人物品不感兴趣;二来,我也不想再想起他这个人。现在我内心放下了,也就不在意这些了。我打开来看,这几个小册子像是他做过的一些笔录,而最底下是一本黑色的书,封面上用朱砂写着《九幽萃尸法》。翻开几页,见里面都是写着各种认尸,炼尸,养尸,萃尸等法门。我感觉这是一本介绍奇门异术的书,大致一页页翻过去,忽然一页中写着‘天荫九环尸制法’!这难道就是月娥死后变做成天荫九环尸的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