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山中夏风凉爽,我们一车人在山路中赶路,不觉暑意,到多了几分惬意。我靠在后车厢里,芏英姐望着窗外,朱大哥坐在马车副手的位置上,王道长驾着车。
我感觉王道长驾车的技术还是挺熟练的,从背影看就像一位技术娴熟的马车夫,不似在道观里修仙养性的老道。我猜王道长会不会是半路出家的,但我不敢问,我怕又像上次那样问错了问题让大家难堪。我们的马车就这样一路颠簸着在山中行进,慢慢我眼皮子打架,有些困倦了。昨晚就因为芏英姐那一嗓子全村人都醒来了,大家都没睡好。我再看芏英姐发现她手撑着脑袋靠在窗沿上睡着了,我也睡意越来越重,跟着就睡着了。这次我什么也没有梦到,或者说我只梦到了一片黑暗,看不到底的黑暗。我感觉到在那黑暗里有东西等着我,我不知道是应该走入那片黑暗还是转身逃走,可四周都是黑暗中,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回头路,只能迷惘地在黑暗中行走。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感到有人在轻轻拍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朱大哥在眼前。他摇醒我又去轻摇芏英姐的肩膀,我半睁着眼朝窗外看,见眼前一片金色的麦田,天空一片橙色,远处有几栋村庄。
我问:“朱大哥,我们这是到那里了?”
朱大哥说:“到一个村子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了。王道长说今晚先住在这里,明早再赶路。”
我擦擦眼睛,几下移到车厢外,跳下地,伸了个大懒腰。王道长说:“醒来了,睡得好吗?”
我说:“睡得好,怎么太阳都下山啦。”
王道长慈眉善目笑着说:“睡了一天了,可不太阳都要下山了。”
我说:“我们睡了那么久呀,那都是您一个人在赶车呀。”
王道长说:“中间你朱大哥帮我赶了一阵,他赶得可比我好呢,后生可畏呀。”
朱大哥从马前边绕过来说:“那也是王道长指教有方,晚辈第一次赶车实在是手忙脚乱得很。”
王道长笑笑,摆摆手,表示‘不敢当,不敢当’。我忽然发现朱大哥和王道长之间没有那么关系紧张了,心里的隔阂少了很多,相处起来要轻松很多。这时,芏英姐从车厢里出来,我发现她的那顶圆圆的小帽子不见了,估计是落在爨底下村了。她一见那片金黄的麦田说:“哎呀,金色的稻田呀,好美呀!”
朱大哥说:“哎呀妈呀,大小姐,你五谷不分呀,这是麦田不是稻田,你看都是金黄色的呀。”朱大哥又开始和芏英姐开始拌嘴,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芏英姐睁大眼睛说:“哦,这是麦子呀!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我说一片片金黄色的那么好看呢。”
王道长笑道:“我年轻时候还割过麦子呢,拿着镰刀一片片地割。”
芏英姐意外地问:“道长您还种过麦子呢,您小时候家是那里的?”
王道长明显脸色尴尬了一下,嘴里呵呵笑,却不答话。
朱大哥却插过话,说:“这里就你五谷不分,连麦子和稻子都不认识,我问你面包是稻子做的还是麦子做的?不准打错啊,答错了今晚没有饭吃。”
芏英姐半闭着眼睛,一只手指弹着自己的下巴,想了半天说不出个答案来。
我见芏英姐不知道,小声说:“芏英姐,前边,前边。”我指指麦田。
芏英姐见我手指麦田立刻明白了,大声说:“麦子!面包是麦子做的!”
朱大哥说:“哎呦,蒙对了!好,今晚给你一个馒头吃。”
芏英姐高兴地说:“哈哈哈,Iamasmartgirl。(我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听到她这么一说洋文真觉得我熟悉的那个活泼的芏英姐回来了,她的魂可算是没给昨晚的煞鬼吓没了。
王道长牵着马车,我们跟在两旁朝着麦田那头的村里走去。麦田里一阵风吹过,麦浪翻滚,金涛摇曳。芏英姐舒展双臂,手划过饱满的麦穗,夕阳透过指缝被打碎成片片金辉。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富足又美丽的山村。
我们到了村里商讨怎么寻一个人家过夜,问了几个村民后,选了一户富农,跟人家借了一间厢房让我们三个男的住,芏英姐和他们家的女眷挤一床。王道长给了农家一块钱大洋做房租,把那家乐得,晚上给我们一人打了一盆洗脚水。您可别小看这一块钱大洋,在当时一元大洋够买三十斤上好的大米,够一个人吃一个月的。我们晚上吃了些自己带的干粮,收拾好就早早睡了。朱大哥和王道长累了一天,从凌晨一直忙到现在,躺下后就呼呼睡着了。我是白天睡多了,夜里不太困,枕着胳膊听着外边的虫叫,心里回放这几天遇到的事情。第一天是出了北京城到五道沟子村察看了那个汉墓,在里边我们迷了路,丢了魂,幸好有道长相救;第二天就跟着道长到了爨底下,认识了韩大爷和小登子;今天一早我们听到芏英姐的叫声,跑出去发现了老太太回魂的怪事,跟大家打听了消息后,要去三里涧找那个卖人寿膏的人查清楚这里面的原因。接下来就是要去那三里涧调查清楚了就可以回家了。这中间零零总总穿插着各种细节,误会,巧合,神秘,诡异的地方我都尽力想了一遍,到后来我的脑袋越来越沉,打了一大大的哈切,听着外边几声狗叫,人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了,王道长说我们早点走,这样下午时候就能到三里涧。我们几个洗把脸,收拾好东西就牵着车出了村子。穿过那片麦田后,芏英姐说一句:“下次我要来跟着老乡一起割麦子。”我猜她昨晚肯定跟人家聊了割麦子的事情,就不知道她能不能吃那份苦。
我们的车往西行到中午时候,转而向南。我一路都在想该找个什么话题好活跃下气氛,想了半天都觉得这几天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事轻松愉快的,万一再问错了话题就不好了。我脑子转来转去,转到‘梁上鼠’身上,想起朱大哥和他见面的时候聊天里说了好多黑话,这个话题肯定不会让大家不舒服,就问朱大哥:“朱大哥,你记得咱们刚到那五道沟子的时候,你跟梁警官聊天我在一旁听着吗?”
朱大哥正赶着车,头不回说:“记得呀,你是要问我说得话里的那些词什么意思是吧。”
我嘿嘿一笑说:“你记得哦,我就是想问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朱大哥说:“我那些词都是跟老前辈们那听来的,回头你有兴趣我带你去听。”
我说:“好呀,那你下次带我去,那老前辈叫个啥呀?”
芏英姐插进话来,问:“你们要干什么去?学什么话?”
我说:“我去学朱大哥跟梁警官说得那些道上的话。”
芏英姐问:“什么道上的话呀?黑话是吧,你要入黑社会呀,疙瘩,你这是要学坏的。”
我和朱大哥一起哈哈大笑,觉得芏英姐这样太可爱了。朱大哥说:“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正经学知识,怎么是入黑社会呢。”
芏英姐说:“学知识为什么偷偷摸摸的,搞得那么神秘。”
朱大哥说:“谁偷偷摸摸了,我和疙瘩是正经跟人家前辈去学习,你看你,不会聊天。”
我怕芏英姐又把话题插跑了,连忙问:“那你跟的那位老前辈叫什么呀?”
朱大哥说:“那位老前辈大家都叫他老铲子,不过道上有知道他过去的,都尊称他一声朱三爷。原来住潘家园附近,现在搬到通州去了。”
通州我是知道的,自古是京杭大运河的最北边的起点,南边自然是到杭州了。从南边走水路运到北京的物资先在通州卸货,再运进北京城,散到各地去。通州有好多可去的地方,比如十三层高的燃灯塔,大光楼,八里桥,城隍庙,三义庙等等。我和陈老板去过几次,为的是去收到好的旧货。为什么那有好旧货?因为那边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货物运到那然后散到各地去,如果有没卖完的,或者卖家自己留着一件了就能传下来。这时候我们就能去‘捡漏’,跟人家商量了买来。当然你不能明说你是去买古董的,人家肯定抬价不是,你就要喊“收旧货的”。跑到人家去问有没有旧家具,旧瓷器,旧衣服什么的。有一回,我和陈老板就看到一家人的一张交椅不错,正好上边的绳子断了,椅面的草垫也破了。我们就跟主家说便宜卖了吧,主家也不当回事就卖给我们了。回头我们就给修好了,转手就好几十倍的价钱卖了。这就叫‘捡漏’。当然更具体的细节我就不告诉您了,否则您学会了,我还吃什么去呀。
我问:“老铲子前辈多大年纪了,以前干什么的呀?”
朱大哥说:“老铲子叔大概不到六十的年纪,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哪年生的了。他原来是打铁的,后来还学了做石匠,再后来走南闯北的干过好多事。”
芏英姐问:“那为啥他不叫个老锤子,老钳子,怎么叫老铲子?跟他的行业一点关系没有呀。”
朱大哥笑笑说:“这我也想过,但没问。我觉得这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不用去深究,只要聊得来就行。”
我问:“那你也教教我吧,以后我见了老铲子前辈,我也用黑话跟他交谈。显得我也是道上的。”
朱大哥笑笑说:“你别急嘛,让我慢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