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爷拿出那一坨拳头大的肉块居然是太岁，这实在让我和朱大哥十分惊奇。我是听说过太岁的，这东西在民间流传已久，可是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太岁长个什么样子。可为什么这块太岁又叫人寿膏呢？到底又从哪里找来的？那韩大爷的老娘怎么吃了之后活了又死了呢？
朱大哥低头，鼻尖贴在那太岁上闻了闻，又拿手摸了摸表面。我也想学他闻一闻，摸一摸，但又怕弄坏人家韩大爷的东西万一要我赔就不好了，我可没有什么中央特派员的证件。
朱大哥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韩大爷，我想拿一块这人寿膏去我们那化验下，您方便切一块给我吗？”韩大爷摆摆手说：“全部拿走，全部拿走，我现在恨不得把这东西都扔出去，这真是害了我娘了，哎呀，我的娘呀。”说完韩大爷又哭了起来，真是孝子呀！
朱大哥把那太岁从新包好，然后盖上盒子，问家丁要了纸笔又写了一页纸的东西，将刚才的口供一起放到一个信封里，又在上边写上‘欧阳修明亲启’，将这几样东西都拿一块布包好交给我说：“你去把这个拿给那车夫，让他一早赶车送到北京城琉璃厂66号院古物调查所，交给一个叫欧阳修明的人，里面我写了信，修明看了会知道怎么办。”然后又拿出两块大洋给我说：“你把这钱给那车夫做车费。”我说：“两块钱大洋太多了吧。”朱大哥塞到我手里，说：“快去快回。”
我拿着东西赶忙跑出门，顺着下山的大路跑回山下小院里，那车夫果然坐在屋里。我将东西交给他然后说了地址和人名，让他又重复了几遍叮嘱千万别搞错了，再把钱给了他。他看跑一趟能赚两块大洋高兴坏了，问还需要回来不，我心想，哎呀，这我可忘记问了。他说要不你上去再问问，我先去套车。我就又跑回山上大院把事情跟朱大哥交代了，然后问还要那车夫回来吗，朱大哥说不用了，我又跑下山，那车夫已经等在路边，我说不用了，快去吧。车夫一声鞭响，驾车走了。我站在那看着他远去，心想我们三个留在这山村还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出了人命案了，芏英姐又受惊在屋里。一拍大腿，不如先去看看芏英姐怎么样了。我马上又朝芏英姐住的四合院跑去。本来这村里四合院我也认不清楚，可晚上这么一闹，出来不少人，我顺着人声很快就找到芏英姐住那家院子，见门口还围着一群人指着地上小声嘀咕，我从大门进去，见西厢房黑着灯，心想芏英姐可能又睡了。这时里屋出来一位大婶，估计她认出我了，说：“那姑娘去山上了。”我问：“是去韩大爷家了吗？”大婶说：“是的，两个人扶着去的。”我哦了一声，转生又往山腰上跑。这一来一回两趟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看来人要是对一件事有干劲果然是不知疲惫的。
我跑回韩大爷家，在院门口就见正厅外围坐着几个村民，里边临时搭了一个灵床，上边放着老太太的遗体，却没有放到棺材里。我走进大厅，见朱大哥，韩大爷，王道长都不在，芏英姐自然也不在。我挠挠头，看那老太太的遗体上盖着白布单子，但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从轮廓看，她老人家是脸朝上躺着，可那手脚却是反过来的，胳膊和脚跟朝上，这是一个什么怪姿势？
我也一时搞不清楚，先找到朱大哥再说，我问一个村民：“韩大爷他们去哪里了。”他手往后一指说：“后屋。”我几步小跑到后屋，见这韩大爷家的四合院确实比刚才见到的几家都要大，连北京城里百姓都未必有大过他家的。后院里立着一面影壁墙，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四周环绕蝙蝠，底下有一只梅花鹿和一个老寿星，意欲福禄寿。我也不多欣赏，绕过影壁墙，见东厢房有灯就跑了过去。轻轻推门，门缝中瞧见芏英姐正坐在炕上，我索性推门进去，见大家围坐四周，朱大哥坐芏英姐对面，韩大爷和王道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我悄悄走到芏英姐身旁说：“芏英姐，你没事吧，我刚才去找你，但心你身体。”
芏英姐面前放着一碗热汤，我闻着满鼻子姜味，知道是碗姜汤，给人提气的。我听老人说过‘冬吃萝卜，夏吃姜，不找医生开药方。’这人要是昏迷不醒，灌几碗姜汤准好。
芏英姐慢慢喝了几口姜汤，我看她脸色比之前是红润多了。在院子里看到她还以为看到一个纸人呢，脸色煞白的很，吓人。朱大哥柔声说：“芏英，你不舒服，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有话可以明天说。”
芏英姐摇摇头，放下碗说：“不，我想把我晚上看到的事情和大家说，说出来我心里也就舒服了。”
我见王道长和韩大爷的脸色都很凝重，他们俩心里想什么我猜不出。我想山村里是一个闭塞的环境，如果一家出事很快就传遍全村，何况又是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出了这么一件怪事。现在大家都不出声，就等芏英姐把她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也只有她才亲眼看到回魂夜里发生了什么。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墙上有五个人影在晃动。
芏英姐长舒一口气，气色缓和过来，说：“韩大爷，我现在就把晚上看到的事情说与大家听。如果有不对的，或者冒犯到的地方，还请见谅。”这事情涉及到韩家老太太的名声，芏英姐自然话语中先要谨慎，而大家都屏气听她说。
韩大爷点点头，说：“林姑娘您请说，我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芏英姐说：“那我从昨晚离开小登子家说起。那时我们用过晚饭，小登子妈给我们分了房间，然后说要给我单独分到一屋，怕我跟她挤一床睡得不舒服。我起初也是客气几下，但最后还是跟小登子妈去了后来住的地方。我们住那院子离着其他人住的地方也就隔着四五个院子那么远，刚好在上山的大路右侧。这大家应该都是清楚的，对吧？”
我们几人点点头，这点自然毫无疑问。
芏英姐说：“好，那我就要说后面的事情了。小登子妈送我到了那户人家后，交代了几句。那家大婶安排我住到外院的西厢房，我们几个人坐在屋里说了会话。她们问了我城里的事情，我问了下村里的生活，大家聊到夜深就各回房休息了。我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估计是白天一路太累了。不记得睡了多久，我模模糊糊听到有敲木头的声音。那声音在山村的夜里十分清晰的传到我耳朵里。我睁开眼，仔细听了会。那声音变得很微弱，后来成了一阵抓挠的响声。像是老鼠在啃木头的声音，时断时续。我心想这是不是屋里有老鼠了，本来在这山村里有老鼠啃东西实在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我一想到在这黑漆漆的屋里有老鼠还是有些害怕。我喊了几声大婶，没人答应，估计他们睡在里屋听不到。这时那声音又响了，咚咚咚，轻声敲着木头响。我这时候听出来那声音是从院门外传进来的，很像是敲门板的声音。我心想这是谁半夜还在敲门。而且那敲门声若有若无，让人心里十分没底，不知道门外是人在敲还是风吹的。我决定起身去看看，披上衣服就出了房门。今晚月亮很圆很亮，院子里像下了一层霜。我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铺满了天空，旁边山上的树都照得清楚”
我脑子里回想昨夜的月亮，像个大盘子一样挂在天上，我和小登子还在院子里说要摘下来挂在屋里，就不用点灯了。
芏英姐说：“我轻轻走到门口，见门缝下果然露出一双脚的影子，我心想这是谁半夜还站在门外。我走近门边问：‘您找哪位？’门外传来一阵唧唧咕咕的声音，我听着像水管子里发出的声响。我起初心里倒也不害怕，又问了一遍：‘您是找谁？’门外接着传来一阵挠门的声音，伴着那唧唧咕咕的怪声，又安静了下来。我觉得那抓门的声音就像是挠在我心里，害怕不敢去开门。我把耳朵贴到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时听到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那人似乎在往外走了。我轻轻拉开一点门，透过门缝看，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黑衣的背影。我心想这是一位老奶奶吗？这半夜是不是走丢了，或者来找人的。心里起了恻隐之心，连忙把门闩放下，将门打开了。”
大家听到芏英姐说到将门打开，正是关键的地方，都往前探过身子，留神听后面的事情。
芏英姐说：“我打开门，见到外面果然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人背对着我。月光下，那一头白发闪着银光。我虽然没看到她的面目，可是从她的身材和背影看就是一位老奶奶的样子。我见她挺直着身子往外走，那走路的样子跟正常人很不一样，两条腿交错着摆动，膝盖像是不能弯曲一样。像个…像个木偶一样往外一点点挪动。我见是一位老人，心想这半夜来访肯定是有事情，就问：‘您怎么了？需要找谁吗？’那老奶奶停住了，背对我，也不回头，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我现在离她也就五六步的距离，听清楚那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像是有痰在喉咙里卡着，说话声不清楚样子。我怕她是生病了，问：‘奶奶，您是不是病了呀。’那老奶奶喉咙里又咕噜噜一阵，身子不同，脑袋开始朝我转了过来。我看到她的侧脸转过来，月光下显得皮肤很白，一点血色没有，而且脸有些肿，肉都是鼓起来的。当她的头转过整个侧面的时候，我看到她脸颊上有画着一片腮红。那腮红在那煞白的皮肤上显得很艳丽。我心里一抖，觉得在深夜里，一个画这样艳丽妆容的老人站在我面前实在太诡异了。她半张脸侧过来后，还是不说话，喉咙里继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我心里害怕，向后退了两步，抓住门闩，看她接下来要怎样。然后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芏英姐说到这，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珠，眼珠子瞪大了，抓紧一块方巾，身子不住的颤抖。我们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也瞪大了眼睛。
“我…我…我看到…看到，她的头…她的头转到侧面后，还…还…还继续往后转动，脖子里，脖子里发出咯吱，咯吱骨头的声音，她的脸…脸上冒出好多汗，把…把她的脸，脸都弄花了。我…我…我才发现，她脸上原来都是妆！眼睛周围流下黑线，脸颊上…上也流下一道道红色印记，嘴巴…嘴巴也流下红色的…红色的痕迹。满脸的妆都被汗水冲…冲下来了。可她…她还在把脖子往后拧…拧。我听到，听到骨头响声更大了，她喉咙里像是煮开了一锅水，咕噜噜叫着，有…有黄色带着血丝的东西流出来。她脖子上的皮…皮已经拉扯******一样变形，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可她还在继续向后使劲转动脑袋。我当时吓傻了，坐在地上，动…动不了，我…我喊…喊也…喊不出。就看到那人的头在极度扭曲下，忽然咔哧一声，整个脸转到背后，眼珠瞪着我，下巴一下张开，嘴里流出黄色带血的液体。我吓…我吓…我吓…我吓死了，闭上眼大叫一声，昏过去。后…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过来抱我进了屋里，我就…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了。”芏英姐说完这段浑身抖动不停，喘着粗气，人筋疲力尽地趴在了炕上。朱大哥起来走到她身旁轻轻抱紧她的双肩，背影凝重。
我给这段描述吓得靠在一旁，满手满头都是汗，脑子里想到刚才进屋看到老太太躺在那的怪异身形。她的脸是朝上的，可身子却是趴在床上，原来是头拧到了脖子后面！
她自己拧过来的！怎么可能！
嘭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原来是韩大爷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他双手颤抖，脸上全是汗，说：“不可能，我娘不可能变成煞鬼的！这不可能，没道理的！我娘好好的，怎么就变了！我…我…。”半天接不上下边的话。
芏英姐缓过劲说：“韩大爷，我知道这真的很难以置信。我当时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我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老太太就是自己的头拧到了前边，她一边拧过来，还…还…。”
王道长问：“还怎样？你说出来吧。”
芏英姐说：“还在抽搐，显得很痛苦，但又必须那么做一样。最后就成了那样。”
韩大爷低头闭着眼睛，内心十分挣扎，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事实又摆在了外面。为什么是自己的亲娘呢？为什么会在今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朱大哥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此刻天已经蒙蒙亮了，一丝阳光照到他的脸上。他挺直了身子站在那，跟平时爱开玩笑的朱大哥完全不一样，变成了一个很坚毅，不会轻易被打倒的人。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朱大哥转过身说：“韩大爷，我可不可以向您提一个请求？”
韩大爷低着头，看着脚面，说：“你说吧，我能做什么。”语气十分柔弱，他内心一定已经对这件事无能为力了。
朱大哥说：“我可否检查下老太太的尸体。”
大家一起望向朱大哥，韩大爷说：“你要验尸！”
朱大哥眼神坚毅地望向韩大爷说：“不错，我要验尸，我要找出让老太太变成这样的原因，证明这绝不是什么煞鬼作祟，而是另有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