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王道长是去给别人家办‘出殃’,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先回去呢。
芏英姐问:“出殃?什么是出殃呀。”
朱大哥说:“大小姐,你家没死过人呀?出殃都不知道。”
芏英姐呸了一口说:“你家才没死过人呢。我家死人都是找神父来办的,到我这辈上还没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办过呢。等我死了可以试试中式的葬礼。”我后来知道,原来芏英姐的父亲信的基督教,所以家里有什么丧事都让教堂里的神父来安排。她自己虽然见过人家家里办丧事,但对一些细节还不是很清楚。
王道长说:“‘出殃’指得就是人死了以后,魂会先飞到阎王爷那报道,等到一定日子后,小鬼再拴着死者的魂回家一趟,跟生前的环境做一个告别,表示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殃’就是鬼的意思。所以出殃又叫回煞,而回煞的那天晚上又叫回魂夜!”
“回魂夜!”芏英姐听到这段解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我却听到朱大哥轻声哼了下,显然不太相信这些东西。
王道长说:“这回煞的日子一般根据死者的生辰八字来计算,根据各地风不同,时间也会有所不同。我这次去的那家,回煞的日子正好是今天。”
我说:“今天!那,那我们今晚去了会不会不太好呢?我听老人说,回煞这天是不能有外人来的。否则惊动了死者,造成魂不能离去,搞不好,搞不好,会,会出现煞鬼!”
“煞鬼!那是什么?”芏英姐瞪大眼睛看着我问。
我说:“听说那煞鬼是那死者的魂魄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又不能回到身体里,于是滞留在人间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只要见到生人就会扑上去咬,十分凶残。”我说这段时候表情狰狞,双手成爪,在芏英姐面前一开一合,感觉气氛渲染的很到位。
芏英姐瞪大眼睛看着我,说:“疙瘩呀。”
我问:“怎么啦?吓住你啦!”
芏英姐摇摇头说:“你鼻涕出来了!”
我一惊,伸手一擦果然抓了一把鼻涕,顺手抹在裤子上。
朱大哥说:“对啰,回头见到煞鬼你就抓一把鼻涕抹在它脸上,它就看不到你了,这时候我们转身就跑,它也追不上了。”
王道长听朱大哥这么说,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掐指算些什么。
芏英姐问:“道长,那今晚我们在不方便的话,要不我们送您到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王道长说:“那怎么行,那家主人是我的老朋友,见到各位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呢。何况这出殃只要外人不在死者屋内就可以了,其它并没有那么多禁忌。大家不必担心。”
我问:“那道长我们要去的这个村子叫什么呢?”
王道长说:“叫‘爨底下’村。”
芏英姐说:“什么,川底下?”
王道长摇摇头说:“不是川,是‘窜’这个音。这样写的。”说着,伸手在地板上写了一个笔画很繁复的字。
我和芏英姐歪着脖子,看王道长写了几遍也没记下这字。
王道长说:“这村子建在山里,且依山而建,底下河水弯绕,是一个块风水宝地呀。自明代到现在有400多年历史了。”
芏英姐说:“哦,明朝就有了,那这村子里一定很繁华了。”
王道长说:“繁华倒也说不上,但自给自足,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全村人都姓韩,请我去的这位韩大爷就是这村子里的富翁,他老娘过年刚过的九十大寿,这个月就走了,全家悲痛万分,要大操大办了一场。随后让我算好了出殃的日子,我这就是赶过去办这事的。”
芏英姐说:“哎呀,道长这么说要不是我们耽误了您一天,其实您昨天就应该到了,也就不必今天那么辛苦路上赶着去了。”
王道长满脸微笑,摆摆手说:“哪里,哪里,我本来昨天也有事,还多劳各位送了我一程,心里感激得很。等到了爨底下,就让贫道来做东,安排各位的食宿。”王道长很会替旁人着想,说话也给别人留余地,这点是我们三人应该好好跟他学习的。
我说:“王道长,您除了替人出殃之外,平时靠什么养活自己呢?”
王道长说:“做道士的有五术在身,精通任何一术都是十分了不起的。这五术包括山,医,命,卜,相。懂山术知地理风水,可予人坎宅定穴;懂医术知五脏病理,可予人针灸开方;懂命术知阴阳相济,可予人趋吉避凶;懂卜术知奇门遁甲,可予人占卜选吉;懂相术知世间百相,可予人破凶化吉。”
我和芏英姐听了拍掌叫好,想不到王道长懂得那么多,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我都恨不得立刻拜他为师了。我说:“我以前在天桥听说相声的说他们有四门功课,叫说学逗唱。您这有五术,比他们还多一样,我将来要是能跟您学一术也走偏天下都不怕了。”
芏英姐笑道:“我看你是不用跟说相声的去学了,你这说学逗唱已经学到手了。”
王道长笑道:“我这五术可稀疏平常的很,只怕连皮毛都没学到。更是不能跟说相声那些大名家比了。”
我说:“您没学到皮毛就把我们救了,那要是‘学到了皮毛’不是连阎王爷都怕您了。”我不知道‘学不到皮毛’是客气的话,以为反过来学到皮毛就是好话了。
王道长哈哈大笑,连连摆手。
说话间我们的车到了一处小河边,车夫说我们先休息下,也让马匹喝些水。我们几个拿了东西到一边的草地上坐着,让车夫牵着马去河边喝水。朱大哥打开村长给的包裹,见里面有好多白面馒头,一整只烧鸡,几斤酱牛肉和咸菜等干粮。我心想,那朱大哥那小本本居然能换来那么多好吃的,回头我一定也要去弄一个来,这辈子走到哪个村只要拿出来就有人给我一大包吃的。
我们四人围坐一圈,像野餐会一样吃着干粮。王道长虽然出家修道却也没有那么多顾忌,鸡肉和牛肉也都吃一些。等那车夫上来,大家招呼他一起坐下吃,不分宾主。
吃午饭时,王道长又给大家说了几个故事,大家听了连连称奇,只有朱大哥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彩,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们休息了一个多钟头,车夫把马牵好,大家还是各回各的位置,又重新上路。
我们闲聊了一会,王道长问了芏英姐很多她在家的事情。芏英姐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几乎只要道长问了的全都说了。王道长捻着胡子,嘴里哦哦哦,像一位长者关心自己的晚辈一般。
芏英姐的父亲早年留过洋,回来后在朝廷里做过一段时间洋务方面的事情,再后来自己去经商,慢慢积累出现在的家业。她上边还有一个哥哥,叫林子雄,跟着她爸爸一起打理家里的生意。而她打小家里就请了一位洋老师,所以她是中文洋文都懂得。但也因为这样,她反而对西洋文化比中国文化要懂得更多了。后来她陪爸爸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被引见给古物调查所的江所长。江所长觉得她这样的中国和外国都懂得女娃娃还真不多,就叫他来这里帮忙。她其实不算是古物调查所的正式人员,但去得多了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尤其和朱大哥脾气性格比较对。其实我看,主要是朱大哥人比较宽厚,所以总让这她,否则她这大小姐脾气一发,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们天南海北的瞎聊,说到大街上有道士给人扶乩算命,我们非要王道长在车内表演给我们看。王道长连连摆手说:“自己没有带东西在身上,这里一无沙盘,二无乩架,人手也不够做不来扶乩。”我们非要王道长表演下,芏英姐就说:“那我随便写一个字您给算不算。”王道长偏袒芏英姐,不忍让她失望,就说:“那好吧,你写一个字我试试看看。”芏英姐想了会,手沾清水在坐垫下木板上写了一个:“游”字。王道长想了想,念道:“满城枫叶蓟门秋,五百年前感旧游。偶与蓬莱仙子遇,相携便上酒家楼。”
我和芏英姐拍手称赞,芏英姐说:“道长您好有才,这么一会就写出一首诗来。我要拜您为师了。”
王道长哈哈大笑说:“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些旁门左道,比不上林小姐的真本事。”
我说:“王道长,您诗里把芏英姐比作了蓬莱仙子吧,还要带她去酒楼里喝酒。”
王道长摇头,笑道:“见笑,见笑。贫道是滴酒不沾的,更不敢上酒楼。”
芏英姐问:“您平时给人扶乩是别人在沙盘上写出什么字您就做什么诗,还是您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呢?”
王道长抿嘴不语,一脸神秘的表情,说道:“好,我就把这里面的秘密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保证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就只能喝西北方风了。”
我和芏英姐连忙一起抬起右手,说道:“我们保证严守道长告诉我们的秘密,如果反悔非给僵尸吃了不可。”
王道长笑道:“那也不必,那也不必。”说完招招手,让我们靠近了,要悄悄告诉我们。我回头看了一眼朱大哥,见他靠在木栏上闭着眼睛养神,对我们的热闹充耳不闻。
我们三个凑近王道长听他说这里面的绝窍,原来其中的道理和套路是这般运用,有些听着很幼稚但给王道长细加分析又觉得巧妙无比,有些听着很精妙但如果不能做到对人察言观色细致入微的话反而会露出马脚,可见任何一行要做好都有它自己的窍门和需要下苦功的地方。这其中的窍门自然也只有我和芏英姐知道了,在此就不详加阐述了,免得回头给僵尸吃了。
我们马车绕过两道山,就见前方大山的山腰上的房子顺着山势一排排向下展开,到山底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村子前蜿蜒绕过。那爨底下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