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与孩子们相处并不多,平时也没给几个妮子好脸色看,整天拄着一根用他那造船手艺自制的拐杖,咳咳喘喘,三妮、思娣,对花家爷爷没什么印象,毕竟他和孩子们没什么交流,加上年老体衰,面部表情多半严厉吓人,一咳起来惊天动地,满地吐痰,孩子们也不大靠近他。
二妮对爷爷的记忆,就是花留根拿了支竹篙,坐在花思娣家的大门前,一片打着瞌睡,一边照看着门前花思娣家晒的谷子,偶尔一声“吼——起——”,挥舞着竹篙子驱赶前来啄食谷粒的麻雀和鸡群。
而每每这个时候,二妮都在晒谷子的场子上,追着麻雀和小鸡转圈圈玩,麻雀吓大了胆,也和二妮兜圈圈圈,扑一扑翅膀飞起又落下,鸡群就更大胆了,根本就不把二妮放在眼里,二妮从左边追过来,它们就跑到右边啄谷粒,二妮前面扑过来,它们就一哄而散又串到而你背后继续啄食谷粒,二妮总也抓不到它们,却常常玩的忘乎所以。
结果爷爷驱赶麻雀时,挥舞的竹篙子有时候就正好落在儿你的脚边,还顺带了一声呵斥:
“一边玩去,谷子都被你踢的到处都是!”
因此,二妮一直认为爷爷只是拿竹篙在驱赶她,根本就不是驱赶那些可爱的小鸡和麻雀们。二妮,不喜欢爷爷。
倒是大妮,是家里孙辈中的老大,从小倒还不怎么惧他。
他也常拖着老病的身体,拄着拐杖,牵着大妮,在冬天的中午,吃过午饭,蹲在万家村巷子口的电影院门前,倚门槛一屁股坐下。叫了大妮过来,连喘带吼地说:
“妮子,去,给爷爷找找看看,地上有没有没抽完的烟头,电影院来的人多,烟头也多,你眼尖,给爷爷找找,要没抽完的,烟嘴儿长一点的。”
于是大妮满地找啊找啊,直到小手捏了一大把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烟头,递给爷爷。
爷爷就高兴的接过来,兜在衣服上分了分,长的留下,短的放屁股边上电影院的门槛上,再短一点的,一只手捻起来拆开,将烟丝一点点磕将出来,如此捻开拆解多个烟头,再从衣兜里掏出花家奶奶包疳疾药剩下的小方纸片儿,将那聚集的烟丝一点点卷起来,包好,再沾点口水一舔,封了口,一根全新的烟就出炉了。
老爷子又哆哆嗦嗦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火柴,划上一根,点燃那烟头,在嘴里吧嗒吧嗒的抽将起来,还时不时用那老朽了的枯树枝一样的手,弹一弹掉在衣服上的烟灰,抽了一会儿,就用那已被烟熏得黄黑浑浊的手指头就着地面灭了烟头,将剩下的大大小小小的烟头一把塞进口袋,起身拄着拐杖,领着大妮又上街口去转悠。
走到街口卖甘蔗的地方,摸了摸裤子口袋,又摸了摸上衣口袋,什么也没摸出来,于是弯了腰寻了一根卖甘蔗的砍下来丢在地上的甘蔗颠儿,撕扯着包裹着的叶子,一看,还有小半截儿,顺着膝盖一掰,掰下来的那一小截放到嘴里咬了一下下,撕咬一块甘蔗皮尝了尝,有点甜味,于是唤来大妮,递给大妮,大妮吃的津津有味,偶尔会说:
“爷爷,爷爷,这甘蔗不太甜。”
在大妮的记忆里,她和爷爷之间的默契,就在于他给爷爷捡尽了电影院门口的小半截烟头儿,爷爷给他寻尽了街头有点甜味甘蔗颠儿。
童年的关于爷爷的记忆,开始于三四岁模样,一直持续到大妮五岁,进了妈妈娘家村子,林德青的一个自家嫂子办的私人幼儿园。此后,对大妮来讲,就剩下去爷爷的小黑屋子给爷爷送饭听到他剧烈咳嗽的的记忆了。
爷爷去了,花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星期左右,还是很体面的办了爷爷的丧事。
那期间,花大妮二妮三妮的妈妈和花思娣的妈妈,都怀着身孕,挨着大约到农历十月左右生,花家爷爷到死也没见着大孙子。
离端午还差几天,花家祖父花留根实在没有等到艾草挂屋,粽叶飘香,在那个炎热的早晨离去了,花长开记得那天天气真是异常闷热。
农村老人若是寿终正寝,家人一般也不那么悲伤,乡亲们也会把这称作白喜事。
花家老爷子是早已过古稀之年,他的儿女们还算孝顺,也均已嫁娶并为花家开枝散叶,要说遗憾,就是没看到放牛娃落地吧。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来丧子了。
花留根是少年丧母,父亲后来又娶了个继母,给他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小花留根十好几岁,后来没过几年,继母又过世。花留根正当风华正茂之时,父亲也撒手人寰,留了这同父异母的兄弟与他作伴。
当年在花家村老台子上,没了双亲的两兄弟,日子十分难过,所以,花留根才逃了出来,辗转到江城,学手艺进船厂,把小兄弟托付给了花家他父亲一辈的一个老叔老婶家里,但凡在江城弄得一点财物或稀物,也会想千方百计送回花家村老台子老婶家里,也不忘说一些感恩的话,托付他们照看这个与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弟。
直到她与王中秋结婚,才将这兄弟接到江城与他同住。
但这兄弟与花留根并无多深感情,与王中秋花留根夫妇一起住了小半年。
都说长嫂如母,王中秋待他也还算有情义,但他从小没了爹娘,性格颇倔强,并不怎么听话。
一天,趁花留根夫妇去一老客户家凑份子喝喜酒的空儿,偷了花留根船厂的一艘新造的乌篷船,搬了两只榆木船桨,央了一众人帮他扛到江边。
船一下水,他架了船一溜烟跑了,众人哪晓得他是要跑路的,等他架了船,使劲摇着船桨顺流而下,站在岸上的众人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这花留根的混账兄弟有个霸气的名字,叫花旺强,名字是他母亲也就是花留根的继母,给他取的。
临走前花旺强给船厂一个跟了王中秋父亲多年的老造船师傅留了一句话:待他花旺强有朝一日发达了,定将乌篷船装满金银财宝,来谢他花留根几年的给养之恩。但从此一去杳无音信。